第三集(第12/14页)

“我已经读过了,而她已经死了,”小亡说,“但只是在技术上——我是说,不是真死。”

“很好,不然就非得用上招魂术才能跟她打交道了。我们要找什么?”

“阿尔波特的传记。”

“做什么用?我不觉得他有传记。”

“每个人都有。”

“唔,他不喜欢人家提有关他自己的问题。我曾经来找过一次,可是找不到。单靠阿尔波特这个名字找起来太难了。为什么要找他?”伊莎贝尔用自己手里的火点亮了图书室里的几支蜡烛,整间屋子里立刻充满了跳动的阴影。

“我需要个本领高强的巫师,我觉得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什么,阿尔波特?”

“没错。只不过我们要找的是阿尔贝托·马里奇。我想他已经两千多岁了。”

“什么,阿尔波特?”

“没错,阿尔波特。”

“他从没戴过巫师帽啊。”伊莎贝尔有些怀疑。

“帽子弄丢了,再说那也不是必不可少的。我们该从哪儿开始?”

“好吧,如果你能肯定的话……堆栈,我猜。父亲把五百年以上的传记都放在那儿。这边走。”

伊莎贝尔领着他穿过窃窃私语的书架,来到屋子尽头的一扇门前。它有些费力地打开了,铰链的呻吟在图书室里荡来荡去;有一瞬间,小亡感到似乎所有的书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竖起耳朵倾听着。

“这儿一般没人来。”伊莎贝尔说,“我来带路。”

小亡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我得说,”他开口道,“我就知道你靠得住。”

“靠得住?你是指推都推不动,像堵墙之类的?你可真会讨姑娘欢心,好小子。”

“小亡。”小亡本能地纠正道。

堆栈里阴沉沉的,非常安静,活像地下深处的岩洞。书架挨得很近,勉强能容一个人通过,而且高度远远超出了烛光的照明范围。它们全都静悄悄的,因此显得特别诡异。已经没有生活可以书写,书都睡了,但小亡觉得它们睡觉时就像猫咪一样,睁着一只眼睛,非常警醒。

“我下来过一次。”伊莎贝尔压低嗓门,“要是你走得够远,书就变成了黏土板、一块块的石头还有动物的皮,所有人的名字都叫做乌革和左革。”

寂静几乎触手可及。他们缓缓走过一条条热烘烘、静悄悄的通道,小亡能感觉到书在望着他们。每个活过的人都在这儿,从神仙用泥巴或者无论什么东西烤出来的第一个人开始。它们倒并不真的厌恶他,只是在琢磨他为什么要来。

“你去过乌革和左革后头吗?”他哑着嗓子说,“好多人都很想知道那儿有些什么呢。”

“打了退堂鼓。路太长,我又没带够蜡烛。”

“真可惜。”

伊莎贝尔突然停下了脚步,小亡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

“应该是这块地方。”她说,“现在怎么办?”

小亡凝视着书脊上那些褪色的名字。

“排的顺序好像一点规律也没有!”他呻吟起来。

他们抬头往上看。他们信步走着。他们随手从低处的几层抽出几本书,扬起一团团灰尘。

“这太傻了。”小亡终于承认,“里头有好几百万本书,要想找到他的简直比登天还——”

伊莎贝尔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听!”

小亡透过她的手指闷哼几声,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使劲竖起耳朵,四周是绝对的寂静所发出的沉重的嘶嘶声。

他听到了。微弱、烦躁的沙沙声。来自头顶之上很高、很高的书架悬崖,在无法渗透的黑暗中,有一个生命还在继续书写。

他们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然后伊莎贝尔说:“刚才我看见一把梯子,带轱辘的。”

小亡把梯子推过来,小轮子不断吱吱尖叫,它的顶端一直深入黑暗中,不住地动弹着,仿佛被连在了看不见的另一套滑轮装置上似的。

“好了。”他说,“把蜡烛给我,然后——”

“如果蜡烛要上去,那我也上去。”伊莎贝尔寸步不让,“你留在底下,听我的指挥推梯子。还有,别跟我争。”

“上面没准儿很危险。”小亡显得很有绅士风度。

“这底下没准儿也很危险。”伊莎贝尔指出,“所以蜡烛我拿上去,谢谢。”

她抬脚踩上第一级,很快就变成了光晕下一个镶花边的阴影。蜡烛的光圈越来越小。

小亡扶住梯子,极力不去想所有这些朝他压过来的生命。时不时的,一滴热乎乎的蜡油会坠落到他身边的地板上,在灰尘中间砸出些坑。现在伊莎贝尔已经成了高处一个微弱的光点,她每往上爬一步,震动都会一路传下来。

她停住了。时间似乎相当长。

接着,她的声音飘到了小亡身边,然而,周围那片沉甸甸的死寂把它变得毫无生气。

“小亡,我找到了。”

“很好。把它拿下来。”

“小亡,你说对了。”

“没错,谢谢。现在把它拿下来。”

“好的,小亡,不过拿哪本?”

“别到处乱翻,蜡烛快没了。”

“小亡!”

“什么?”

“小亡,这儿有整整一架子!”

现在黎明真的来了,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不属于任何人,除了莫波克码头上的海鸥、流进河里的海潮,还有一阵温暖的瞬时风——它给城里错综复杂的味道里又添上了些春天的气息。

死神坐在一根系船柱上,瞭望着大海。他已经决定停止醉酒。它让他头疼。

钓鱼、跳舞、赌博和喝酒他都试过了。据说这是生命中的四大乐事,但他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了。只有食物他倒还挺喜欢——死神对一顿美食的感情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其他任何肉体的享乐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能想得出,但它们都是,呃,跟肉有关的,要开展实践就得搞些大规模的身体改造,而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愿想。再说了,人类老了以后似乎也就不怎么干这些事儿了,所以它们的魅力应该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