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第13/22页)

头顶的城墙上响起一阵窃笑声。如果是哈哈大笑,特别是那种气势惊人、能激起许多回声的恶魔般的大笑,倒还不至于那么糟。但这只是——窃笑。

它持续了很久。这是艾斯卡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可恶的声音之一。

醒来时她浑身直打哆嗦。午夜已经过去很久了,星星看上去湿漉漉的,寒气逼人;空气中充满了夜晚那种繁忙的寂静:成百上千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在小心翼翼地忙碌着,既要找到晚饭,同时还得避免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一轮新月正在下落,世界边缘方向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光芒。看来,尽管不可思议,然而新的一天竟然又要到了。

有人把艾斯卡裹在了毯子里。

“我知道你醒了。”格兰妮·维若蜡的声音说,“你可以帮帮忙,升堆火。这鬼地方木头倒不少。”

艾斯卡抓住一根灌木坐起来。她觉得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飘走。

“火?”她咕哝道。

“是的。你知道,伸出手指头,然后呜的一声。升火。”格兰妮酸溜溜地说。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尽力调整到一个不惊动自己关节炎的姿势。

“我——我想我办不到。”

“我没听错吧?”格兰妮的神色有些古怪。

老巫女倾过身子,一只手摸摸艾斯卡的前额;那感觉跟被一只装满热骰子的短袜抚摸差不多。

“你有点发烧。”她加上一句,“毒日头底下待太久,又睡在冷冰冰的地上。谁让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艾斯卡由着自己往前一倒,把头枕在格兰妮的大腿上。她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有樟脑味儿、好多种草药味儿,还有一丝山羊的味儿。格兰妮拍拍她,暗自祈祷这一拍能算得上安抚。

过了一会儿,艾斯卡低声说,“他们不会让我进大学的。一个巫师跟我说了,而且我还梦到了,是那种真实的梦。你知道,就是你告诉我的那种,应——应什么来着。”

“硬玉。”格兰妮平静地说。

“就是那种梦。”

“原来你以为这种事很容易?”格兰妮问,“你以为只要晃晃法杖,从大门走进去就得了?‘我来了,我想当个巫师,非常感谢!’”

“他告诉我大学不收女学生!”

“他错了。”

“不,我看得出他说的是真话。你知道,格兰妮,你能看得出别人说的是不是——”

“傻瓜。你只看出他相信自个儿说的是真话。世界并不总是人以为的样子。”

“我不明白。”

“你会学到的。”格兰妮说,“现在告诉我那个梦。他们不肯让你进他们的学校,对吗?”

“对,他们取笑我!”

“然后你就想把门烧掉?”

艾斯卡的脑袋在格兰妮大腿上转了个方向,满腹狐疑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格兰妮微微一笑,只不过是蜥蜴的笑法。

“我在几英里之外。”她说,“我把意识集中在你身上,结果却突然发现你似乎无处不在。就像座灯塔似的,没错,还闪闪发光呢。至于火嘛——看看周围。”

黎明时分半晦半明的光线中,整个高地仿佛一个烧焦的土块。艾斯卡身前的悬崖被高温压成了玻璃一般,那场折磨大概让它曾像焦油一样四处流淌;悬崖上还有许多巨大的裂缝,是熔化的石块和岩渣。艾斯卡竖起耳朵,岩石冷却的“噼啪”声仍然隐约可闻。

“喔,”她说,“是我干的?”

“看来是的。”

“可我睡着了!我只是在做梦!”

“这是魔法,”格兰妮说,“它想寻找一条出路。巫女的魔法和巫师的魔法,我不知道,大概会相互蚕食之类的。我想。”

艾斯卡咬住嘴唇。

“那怎么办?”她问,“我会梦到好多好多东西呢!”

“嗯,首先我们要直奔幽冥大学。”格兰妮做出了决定,“他们肯定对不能控制魔法、做梦火辣的学徒很有一套,否则那地方早就烧成灰了。”

她瞟了眼世界边缘,又低头看看身旁的扫帚。

很多东西我们就干脆省略了,比如忙前忙后,把扫帚缠紧,低声诅咒矮人,当魔法断断续续闪动时一瞬间的希望,闪光消失时那可怕的阴暗情绪,重新把扫帚缠一回,接着又是跑前跑后,咒语的突然生效,磕磕绊绊地就座,大喊大叫,起飞……

艾斯卡一手紧抓格兰妮,一手拿着法杖。她们在离地面几百英尺的地方——咱们实话实说吧——磨磨蹭蹭地前进。几只鸟一路尾随着她们,对这棵会飞的树很感兴趣。

“滚开!”格兰妮一面尖叫,一面摘下帽子使劲挥舞。

“我们飞得不太快,格兰妮。”艾斯卡怯生生地说。

“对我来说这速度已经很够了!”

艾斯卡四下一看。在她们身后,世界边缘像圈金色的火焰,云彩点缀其间。

“我觉得我们应该飞低些,格兰妮。”她急切地说,“你说过,这把扫帚不肯在阳光下飞。”她瞄了眼身下的大地。它看上去锐利、苍茫,还带着点期待之情。

“我知道自己在干吗,小姐。”格兰妮厉声道。她紧紧地攥住扫帚,想靠意志力让自己变得越轻越好。

我们已经指出过,光线在碟形世界走得很慢,这是因为它要穿过碟形世界巨大而古老的魔法力场的关系。

所以黎明并不像在其他世界那样慌慌张张;新的一天不会突然爆发,它有点像泥浆之类的东西,一点点地溅到沉睡的大地上,类似于偷偷涌上沙滩的潮汐,缓缓地将夜晚如沙雕般融化。它倾向于把大山包围起来,如果树木长得很密,它从树林中出来时会被切成一条条缎带,被阴影分割开来。

一个立足点够高的观察者——我们姑且假设他站在空间边缘的一朵卷层云上好了——这样一个观察者会告诉我们阳光涌向大地的模样多么可爱,它在平原上怎样跳跃,遇上高地时又如何慢下来,还有它那优美绝伦的……

事实上,有些观察者在面对如此美景时只会喋喋不休地抱怨,什么人怎么受得了这种强光啊,什么眼睛肯定看不到这种光啊之类的。对于这些人,我们只能反驳说,那你站在云上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