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太平洋 The Pacific Ocean(第34/49页)

接着,一排长浪涌来,特别急切地要把我们带走。这一次,船头沉到了水下。我大吃一惊,浑身冰凉,吓得魂不附体。我几乎支持不住了。船被淹没了。我听见理查德·帕克的叫声。我感到死亡已经来临。我只有一个选择,要不被水淹死,要不被动物咬死。我选择了被动物咬死。

当我们从长浪背面往下沉时,我跳到油布上,把油布朝船尾铺开,把理查德·帕克堵在了船尾。也许他表示反抗了,但我没听见。我以比缝纫机缝布还要快的速度用钩子把油布固定在船两侧。我们又在向上爬了。船在不断地向上倾斜。我很难保持平衡。现在整条救生艇都被油布盖住了。除了我这头,油布已经被固定住。我挤进舷边坐板和油布之间,拉过剩下的油布,盖住头。我没有多少空间。舷边和坐板之间有十二英寸,舷边坐板只有一英尺半宽。但是,即使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也没有鲁莽地移到船板上去。还有四只钩子需要系住。我从开口处伸出一只手去系缆绳。每系好一只钩子,都使得下一只钩子更难系。我系好了两只。还有两只。船在平稳地不断地向上冲。倾斜度超过了30度。我能感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力量朝船尾拉。我发疯般地扭动着手,成功地用缆绳又系住了一只钩子。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这活不应该是在救生艇里面,而应该是在救生艇外面完成的。我用力拉住绳子,这样才不会滑到船那头去,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拉绳子不那么费力了。船迅速越过45度的斜面。

我们到达长浪浪尖,穿过浪峰到另一边时,一定倾斜到了60度。长浪的很小一部分水哗地打在我们身上。我感到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打了一下。救生艇突然向前倾斜,一切都反了过来:现在我到了救生艇低的一头,淹没船只的海水和泡在水里的老虎都朝我冲了过来。我没有感觉到老虎——我不知道理查德·帕克究竟在哪里;油布下面一片漆黑——但在到达下一个谷底之前我已经被淹得半死了。

从那天下午直到夜里,我们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直到恐惧变得单调,被麻木和完全的放弃所取代。我一只手抓住油布的绳子,另一只手抓住船头坐板的边,身体紧贴着舷边坐板躺着。这样的姿势——海水不断涌进来,又不断涌出去——使我被油布打得一败涂地,我浑身湿透,寒冷透骨,身上被骨头和海龟壳碰得一块块青肿,划出一道道伤痕。暴风雨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理查德·帕克的吼叫声也一直没有停止。

夜里的某个时候,我的大脑意识到风暴过去了。我们正正常地在海里随着波浪起伏。透过油布上的一道裂口,我瞥见了夜晚的天空。天上繁星点点,没有一丝云彩。我解开油布,睡在了上面。

黎明时,我发现小筏子丢了。留下的只有两支捆着的船桨和两支桨之间的一件救生衣。我看见这些的心情,就像房主看见被烧毁的房子的最后一根房梁时的心情一样。我转过身,仔细搜索每一英寸地平线。什么也没有。我的小小的海上小镇消失不见了。海锚奇迹般地没有丢——它们还忠实地拖在救生艇后面——但这对我并不是安慰。小筏子丢了,这对我的身体不是致命的伤害,但对我的精神却是致命的打击。

小船的情况很糟糕。油布有好几处地方破了,有几处显然是理查德·帕克抓破的。很多食物都不见了,不是掉进海里了,就是被进到船里的水泡坏了。我浑身酸痛,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伤处已经发白,肿了起来。我太害怕了,几乎不敢检查锁柜里有什么。感谢上帝,盛水的袋子都没破。太阳能蒸馏器里的气没有被全部放掉,它们和鱼网一起将空间填满了,让袋子没法大幅度移动。

我筋疲力尽,心情沮丧。我解开船尾的油布。理查德·帕克太安静了,我怀疑他是不是淹死了。他没淹死。我把油布向后卷到中间的坐板,光照在了他身上,他惊醒过来,吼了一声。他从水里爬出来,爬到船尾坐板上。我拿出针线,开始补油布上的裂口。

后来我把一只桶系在绳子上,从船里往外舀水。理查德·帕克心不在焉地看着我。他似乎觉得我做的什么事都很枯燥乏味。天很热,我干得很慢。一桶水里有一样我丢失的东西。我凝视着它。捧在我掌心里的是挡在我与死亡之间惟一的东西:最后一只橘黄色哨子。

84

我正躺在油布上,裹着毯子,睡觉,做梦,然后醒来,做白日梦,概括地说,是在打发时间。微风一直吹着。波峰上的浪花时不时被吹落下来,打湿了小船。理查德·帕克钻到了油布下面。他不喜欢被打湿,也不喜欢小船颠簸。但是天空碧蓝,空气温暖,大海有规律地起伏着。我醒过来是因为有一阵冷雨。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天上的水。水正哗哗地落到我身上。我又看了看天。蓝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又是一阵冷雨,浇在我左边,没有第一次那么有力。理查德·帕克凶猛地叫了起来。更多的水落在身上。气味不怎么好闻。

我越过船边向外面看去。首先看见的是浮在水上的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几秒钟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什么。它体侧一道拱形的褶皱给了我线索。那是一只眼睛。是条鲸鱼。它那只和我的脑袋一样大的眼睛正盯着我看呢。

理查德·帕克从油布下面出来了。他发出一声嘶嘶声。我从鲸鱼眼光里闪过的一丝变化感觉到现在它正看着理查德·帕克。它盯着看了大约三十秒钟,然后才慢慢沉了下去。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用尾巴袭击我们,但是它一直沉下去,消失在了深蓝色的海洋里。它的尾巴就像一个渐渐消失的巨大的圆括号。

我相信这条鲸鱼是在找伴。它一定拿定了主意,认为我还不够大,而且,我似乎已经有伴了。

我们看见了好几条鲸鱼,但是没有一条像第一条那样靠得那么近。它们喷出的水柱会让我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它们会在不远处浮出水面,有时有三四只,像是短暂出现的火山群岛。这些温柔的庞然大物总是能让我提起精神。我坚信它们明白我的处境,当它们看到我时,其中一条叫道:“噢!那就是班普对我说过的带着一只猫咪的乘船失事的人。可怜的孩子。希望他有足够的浮游生物可以吃。我一定要把他的事告诉芒普、汤普和斯蒂普。我不知道附近是不是有条船,我可以去告诉船上的人。他妈妈再见到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再见,我的孩子。我会努力帮助你的。我叫平普。”于是,消息在暗中传播,太平洋的每一条鲸鱼都知道我了,要不是平普去向一艘日本船求救,被卑怯的船员用鱼枪刺中,我可能早就得救了。兰普在挪威船那儿遭到了同样的命运。捕鲸是令人发指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