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太平洋 The Pacific Ocean(第35/49页)

海豚是常客。有一群海豚和我们一起待了一天一夜。它们非常快乐。它们在海中翻腾,转身,在船下面追逐,似乎只为了好玩,而没有任何其他目的。我试图抓住一只。但是没有一只游到鱼叉附近。即使有一条游近了,它们的速度也太快,体型也太大了。我放弃了,只是看着它们。

我一共看见了六只鸟。每一只鸟飞来,我都以为它是天使,来报告陆地就在附近的消息。但它们只是海鸟,能飞过整座太平洋,连翅膀都不扇动一下。我带着敬畏、嫉妒和自怜看着它们。

有两次我看见了信天翁。每一只都高高地在天上飞,根本不看我们一眼。我张大了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是超自然的,深不可测。

还有一次,就在离小船不远的地方,两只威尔逊海燕从海面掠过,脚在水面上弹跳着。它们也没有看我们一眼,也同样让我感到惊奇。

我们终于吸引了一只短尾巴剪嘴鸥的注意力。它在我们头顶盘旋,最后落了下来。它伸出脚,上下扇动着翅膀,落在水面上,像一只软木塞一样轻盈地漂浮着。它好奇地看着我。我赶快在鱼钩上装上一小块飞鱼肉,把鱼线抛了出去。我没在鱼线上安重物,因此很难把它抛到小鸟的近旁。我第三次把鱼线抛出去时,那只鸟朝下沉的饵料游过来,把头伸到水下去吃。我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我等了几秒钟,没有收线。当我收线时,鸟只是呱呱叫着,把刚才吞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再试一次,它就展开翅膀,飞上了天空。只扇了两三下翅膀,它便上路了。

我捉假面㭴鸟的运气要好一些。它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滑翔着朝我们飞来,展开的翅膀有三英尺多宽。它落在舷边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它圆圆的眼睛敏锐地看着我,眼神既迷惑又严肃。这是一只大鸟,一身雪白的羽毛,只有翅尖和翅膀后缘的羽毛是乌黑的。大大的球茎状的脑袋上长着一只很尖的橘黄色的嘴,如同一张黑色假面具的脸和面具后面的红色眼睛让它看上去像个偷了一夜东西的小贼。只有那双长着棕色的蹼的过大的脚还不够完美。这只鸟毫不畏惧。它花了好几分钟时间用嘴啄羽毛,露出了下面柔软的绒毛。啄完后,它抬起头来,整个身体清楚地展现在我面前,露出了它的实际模样:一架线条流畅、外观漂亮的流线型飞艇。我喂它一小块鲯鳅肉,它就在我手上啄食,嘴戳着我的手掌心。

我一只手把它的嘴往后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脖子,利用杠杆作用弄断了它的脖子。羽毛附着得太紧了,当我开始拔毛的时候,皮也被扯了下来——我简直不是在拔毛;我是在把它撕成碎块。实际上它真够轻的,体积庞大却轻若无物。我拿出刀,把皮剥了下来。它那么大,肉却少得令人失望,只有胸脯上有点儿肉。这肉比鲯鳅肉更有咬劲,但我不觉得口味有什么不同。它胃里除了我刚才喂给它的那块鲯鳅肉,还有三条小鱼。我把鱼身上的消化液冲洗掉,然后把鱼吃了。我吃了鸟的心、肝和肺。我就着一口水吞下了它的眼睛和舌头。我把它的头砸碎,剔出了里面小小的脑子。我吃了它脚上的蹼。剩下的只有皮、骨头和羽毛。我把这些扔到油布那边给理查德·帕克,他没有看见刚才来了一只鸟。一只橘黄色的爪子伸了出来。

几天以后,还有羽毛和绒毛从他的窝里飘出来,被风吹到了海上。落在水面上的被鱼吞吃了。

没有一只鸟报告过陆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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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闪电了。天那么暗,白天就像黑夜。大雨倾盆。我听见远处有雷声。我以为这样的天气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起了一阵风,风把雨吹得一会儿飘向这边,一会儿飘向那边。紧接着,一道白色锯齿状闪电哗啦啦地从天空直冲下来,刺穿了水面。闪电离船还有段距离,但是那效果却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海水仿佛被像是白色根须的东西射穿了;一瞬间,一株巨大的天树立在了大洋中。我从没有想过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闪电击中了大海。雷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闪电的光异常强烈。

我转身对理查德·帕克说:“看,理查德·帕克,一道闪电。”我能看出他的感受。他紧贴船板趴着,四肢张开,显然在颤抖。

闪电对我的影响却截然相反。它把我从有限的平凡之中拉了出来,猛地将我推进了兴奋和惊奇的状态之中。

突然,离我们更近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闪电。也许这道闪电本来是要击中我们的:我们刚从一排长浪的浪尖上跌落下来,正在浪背面沉下去,这时浪尖被击中了。有两秒,也许是三秒钟的时间,碎裂的宇宙之窗上一块巨大的白得耀眼的碎玻璃在天空中舞动,并不坚固,但异常有力。一万只喇叭和两万面鼓发出的声音也不会有那道闪电发出的声音大;那声音震耳欲聋。大海变成了白色,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一切不是纯粹白色的光,就是纯粹黑色的影子。与其说光照亮了一切,不如说穿透了一切。闪电来得快,去得也快——热乎乎的海水的飞沫还没来得及落到我们身上,闪电就已经消失了。被惩罚的长浪恢复了黑色,继续满不在乎地翻卷着。

我眼花缭乱,仿佛被雷击中一样呆若木鸡——我差点儿真的被雷击中了。但是我没有害怕。

“赞美安拉吧。他是所有世界的统治者,仁慈的、宽大的最终审判日的主宰。”我喃喃低语。我对理查德·帕克叫道:“别抖了!这是奇迹。这是神威的爆发,这是……这是……”我找不出词来形容这是什么,这个如此巨大,如此奇异的东西。我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来。我躺回到油布上,伸展开胳膊和腿。雨水冷入骨髓。但我却在微笑。在我的记忆中,那次差点儿触电并被三度烧伤是我的苦难遭遇中极少几次让我真正感到快乐的经历之一。

在惊奇的时刻,很容易避免一些不重要的想法,而是心存跨越宇宙的思想。这思想将雷鸣声与叮当声、厚密与稀薄、近处与远处的一切都包容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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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帕克,一条船!”

我有幸能有一次机会叫出这句话。我简直高兴得不知所措。所有的痛苦和挫折都消失了,我实在是快乐得容光焕发。

“我们成功了!我们得救了!你明白吗,理查德·帕克?我们得救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