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太平洋 The Pacific Ocean(第36/49页)

我试图控制自己,不要过度兴奋。要是船离我们太远,看不见我们怎么办?我要发射一枚照明信号弹吗?荒唐!

“它正朝我们开过来,理查德·帕克!噢,我谢谢你,象头神!感激你所有的化身,安拉——梵天!”

它不会看不见我们的。还有什么比获救更快乐吗?答案——相信我——是没有。我站了起来,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努力。

“你能相信吗,理查德·帕克?人,食物,一张床。生活又是我们的了。噢,多大的福气啊!”

船开得更近了。看上去像一艘油轮。船头的形状开始变得清楚起来。救星穿着一件镶白边的黑色金属袍子。

“要是……?”

我不敢说出那几个字。也许父亲、母亲和拉维还活着,难道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吗?“齐姆楚姆”号有好几只救生艇。也许几个星期以前他们就到了加拿大,现在正焦急地等着我的消息呢。也许我是沉船上惟一下落不明的人。

“上帝啊,油轮真大!”

慢慢朝我们开过来的简直是座山。

“也许他们已经在温尼伯了。我很想知道我们的房子是什么样子的。理查德·帕克,你猜加拿大的房子会有传统泰米尔式的内院吗?也许没有。我猜到了冬天院子里肯定会积满了雪。真遗憾。星期天没有比内院更安静的地方了。我不知道马尼托巴出产什么香料?”

船离得很近了。船员最好马上把船停下来,或者立即掉头。“是啊,什么香料呢……?噢,上帝啊!”

我惊恐地意识到,油轮不是正朝我们开过来——实际上它是在朝我们直冲过来。船头像一堵巨大的金属墙,每一秒钟都在变得更宽。围绕着船头的一个巨浪正无情地朝我们打来。理查德·帕克终于感觉到了这正在逼近的骇人的毁灭力量。他转过身,开始“汪!汪”地叫起来,但声音并不像狗叫——而是虎啸:低沉有力,令人毛骨悚然,完全符合当时的情况。

“理查德·帕克,它要从我们身上开过去了!我们该怎么办?快,快,照明弹!不!得划船。船桨在桨架上……在那儿!嗨唷!嗨唷!嗨唷!嗨唷!嗨唷!嗨?”

船头将我们推上了浪尖。理查德·帕克蹲了下来,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救生艇从船头的浪上滑了下来,在只差不到两英尺的地方从油轮边擦过,没有被撞上。

大船从我们身边滑过,仿佛有一英里长,是一座一英里长的悬崖峭壁,一座一英里长的城堡,没有一个哨兵注意到我们正在护城河里受折磨。我发射了一枚照明信号弹,但没能瞄准。信号弹没有冲上舷墙,在船长面前爆炸,而是从舷侧弹跳开来,径直落进了太平洋,嘶嘶地叫着熄灭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哨子。我放声大叫。全都无济于事。

引擎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推进器在水下劈开一条路,搅得海水仿佛爆炸了一般。大船翻腾着浪花从我们身边开过,留下我们在它身后冒着泡沫的尾流中又蹦又跳。这么多星期以来我一直听的是自然界的声音,这些机器的噪声奇怪又令人敬畏,让我惊讶得发不出声来。

不到二十分钟,这艘30万吨巨轮便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我转过身时,理查德·帕克还在朝船的方向看。几秒钟后,他也转过身去,我们的目光短暂地相遇了。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痛苦、气愤和孤独。他只知道有一个令人紧张的重大事件,一件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的事情发生了。他没有看出那是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救星。他只看到这个老大,这只奇怪的难以预料的老虎,刚才非常兴奋。他又打起盹来。他对这个事件的惟一评论是一声古怪的喵喵声。

“我爱你!”这几个字脱口而出,那么纯洁,那么自由,其中包含的爱是那么地无边无际。这种感情充满了我的胸膛。“真的。我爱你,理查德·帕克。如果现在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我想我肯定坚持不下来的。不,做不到。我会因为失望而死去。别放弃,理查德·帕克,别放弃。我会把你带到陆地上的,我保证,我保证!”

87

我最喜欢的一种逃避方式就是轻度的窒息。我用的是从一块破毯子上剪下来的一块布。我把它叫做我的梦之帆。我用海水把布打湿,让布全部湿透,但不滴水。我舒服地躺在油布上,用梦之帆盖住脸,让布贴在脸上。我会陷入晕眩,这对于一个极其无精打采的人来说并不难。但是梦之帆使我的晕眩有了特别的性质。一定是它限制了我的呼吸。最不同寻常的梦幻、迷恍、幻象、思想、感觉、记忆一起出现了。时间会被吞噬。当一阵抽搐或一次喘息打扰了我,布掉下去时,我就会完全醒来,高兴地发现时间已经溜走了。其中一个证明就是布已经干了。不仅如此,我还感到周围的事物不一样了,现在这个时刻和刚才那个时刻不一样了。

88

有一天我们遇到了垃圾。先是一片片油漂在水上,闪着亮。紧接着后面漂来了生活垃圾和工业垃圾:主要是形状、颜色各异的废塑料,还有木头片、啤酒罐、酒瓶、破布和绳子。这些东西周围是黄色的泡沫。我们进了垃圾堆。我想看看有什么可能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我捡起一只塞着盖的空酒瓶。救生艇撞上了一只没有了电动机的冰箱。它门朝天漂着。我伸出手去,抓住把手,把门掀了开来。一股刺鼻的恶臭窜了出来,似乎把空气都变臭了。我用手捂住鼻子,朝冰箱里面看去。里面有斑斑污渍,变黑的果汁,一堆完全烂了的蔬菜,腐蚀得太厉害、已经成了绿色胶状物的牛奶,还有四分之一只死动物,已经腐烂发黑得认不出是什么了。从大小来看,我想那是羊肉。在封闭的、潮湿的冰箱里,气味有足够的时间来形成、发酵、变得怨恨而气愤。它用压抑已久的愤怒攻击我的感觉,让我头晕目眩,胃部绞痛,两腿发抖。幸运的是,海水很快填满了那个可怕的洞,那个东西沉到了水下。冰箱留下的空被其他垃圾填上了。

我们把垃圾抛在了后面。有很长时间,当风从那个方向吹来时,我还能闻到那股气味。一天以后,海水才把救生艇舷侧油腻的污迹冲洗掉。

我在酒瓶里放了一封信:“日本货船‘齐姆楚姆’号,飘巴拿马国旗,从马尼拉开出四天后,于1977年7月2日在太平洋沉没。我在救生艇上。我叫派·帕特尔。有些食物和水,但孟加拉虎是个严重问题。请通知加拿大温尼伯的家人。非常感激任何帮助。谢谢。”我塞住瓶口,用一块塑料薄膜盖在瓶塞上,用尼龙绳把塑料薄膜系在瓶颈上,系得紧紧的。我把瓶子投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