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14页)

二人身后,伴着闷响声、铿锵声和喊杀声,两军开始正面交锋。尽管战况十分激烈,尼弗迦德士兵却没忘记追杀他们。三名骑兵朝两人飞驰而来。

猎魔人一跃而起,心中涌起冰冷的愤怒和恨意。他迎向追兵,将对方的注意力全都引向自己。他的目的不是想救朋友、牺牲自己。他只想杀人。

其中一个骑手一马当先,远远甩开另外两人。他举起战斧冲向杰洛特,却不承想自己攻击的是个猎魔人。杰洛特轻松避开斧头,一只手抓住探出身子的尼弗迦德人的披风,另一只手拽住其宽大的皮带。他用力一拉,把那骑手拖下马鞍,然后扑到其身上,将其按倒在地。直到这时,杰洛特才意识到自己手无寸铁。他掐住了骑手的喉咙,但护喉甲的存在让他没法扼死对方。尼弗迦德人挣扎起来,用戴着铁手套的拳头捶打他,划破了他的脸颊。猎魔人用整个身体压住骑手,伸手去摸对方皮带上的短剑,将它拔出剑鞘。尼弗迦德人察觉到他的动作,不由发出一声哀号。杰洛特拨开对方的胳膊——那人的袖子上佩戴着银蝎徽章——抬起短剑。

尼弗迦德人尖叫起来。

猎魔人就势将短剑插进大张的嘴巴,直至没柄。

等他站起身,看到了没有骑手的马匹、几具尸体和一支正朝战场赶去的骑兵队。冲出营地的辛特拉骑兵消灭了追赶他们的尼弗迦德骑手,却没注意到躺在矮松间的诗人,以及在昏暗的地上搏斗的二人。

“丹德里恩!你伤到哪儿了?箭呢?”

“脑、脑袋……插在我脑袋上了……”

“别说胡话了!活见鬼,你运气真好……只是擦伤……”

“我在流血……”

杰洛特脱掉外套,撕下衬衣的一只袖子。一支方镞箭的箭尖擦过丹德里恩的耳朵上方,留下一条延伸到鬓角的骇人伤口。诗人不停地抬起颤抖的手触摸伤口,看着手掌和袖口上的斑斑血迹,双眼无神。猎魔人这时才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个平生第一次负伤、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这等痛楚的人。恐怕诗人从没见过自己流过这么多血。

“起来。”他将袖子迅速而笨拙地裹在诗人头上,“没事的,丹德里恩,只是擦伤……起来吧,咱们尽快离开这儿……”

黑暗的战场上,双方仍在鏖战,金铁交击声、马匹嘶鸣声和人的叫喊声愈发响亮。杰洛特匆忙牵过两匹尼弗迦德战马,但他发现只要一匹就足够了。丹德里恩勉强站起身,又立刻坐了回去,可怜巴巴地呻吟和呜咽着。猎魔人扶他起来,摇晃几下,让他回过神,最后把他拖上马鞍。

杰洛特坐在受伤的诗人身后,催促马匹转向东方,面对七山羊座最亮的星星。在那星辰下方,淡蓝色的晨曦已清晰可见。

***

“就快亮天了。”米尔瓦嘴上说着,眼睛看的却不是天空,而是闪闪发亮的河面,“鲶鱼正在捕食小鱼。猎魔人和丹德里恩却连影子都见不着。哦,希望雷吉斯没搞砸……”

“别说不吉利的话。”卡西尔嘀咕道,正了正失而复得的栗色马驹的肚带。

米尔瓦四下寻找能让她敲打的木头。

“……但看起来真是这样……无论是谁遇见你们的希瑞,都像把脑袋放上了断头台……那个女孩会召来厄运……厄运和死亡。”

“快吐口唾沫,米尔瓦。”

按照迷信风俗,米尔瓦乖乖地吐了口唾沫。

“这儿……好冷,我一直在发抖……我渴得厉害,可我在河岸边看到了一具腐尸。呸……我觉得恶心……我想我要吐了……”

“拿着,”卡西尔递给她一只水壶,“喝吧。然后坐到我身边,我帮你取暖。”

另一条鲶鱼朝浅水处的鲦鱼群蹿去,小鱼们四散奔逃,仿佛一场落在河面上的银色冰雹。一只蝙蝠——也可能是夜鹰——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只有天知道,”米尔瓦依偎着卡西尔,愁眉苦脸地嘀咕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天知道谁会蹚过这条河,谁又会死去。”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别想这些了。”

“你不怕吗?”

“我怕。你呢?”

“我觉得恶心。”

一阵长长的沉默。

“告诉我,卡西尔,你是什么时候遇见希瑞的?”

“你说第一次遇见她?三年前。在辛特拉战争期间,我把她救出了那座城市。当时她被困在火海里,我找到了她。我骑着马穿过烈火和烟雾,把她抱在怀中。而她自己也像一团火焰。”

“然后呢?”

“没人能用手抓住火焰。”

“如果身在尼弗迦德的女孩不是希瑞,”沉默良久后,她又问道,“那她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

***

自从三年前投入使用,德拉肯伯格——改造成精灵及其他种族俘虏收容所的瑞达尼亚要塞——演变出了一些残忍的传统。其一是黎明时的绞刑。其二是将所有死刑犯集中在一间大牢房里,等到破晓时分便将他们带出牢房,送上绞刑架。

牢房里关押着十来个死刑犯,每天早上都会有两三个——有时候是四个——犯人上绞架。其余的只能等待轮到自己的那一天。有时他们会等上很久,最长的会等足一星期。这些死刑犯被称为“小丑”,因为死囚牢房里总是充满欢乐的气氛。首先,囚犯的伙食会配上又淡又酸、别名“迪杰斯特拉干红”的葡萄酒,让他们明白,这样的享受是瑞达尼亚情报机构的首脑认可的。其次,没人会被拖去可怕的地下水牢接受审讯,狱卒也被明令禁止虐待他们。

这天晚上,传统也得到了遵守。关押着六个精灵、一个半精灵、一个半身人、两个人类和一个尼弗迦德人的牢房里洋溢着欢快的氛围。犯人们把迪杰斯特拉干红倒进一只锡盘,然后一起趴在地上用舌头舔着喝,因为唯独用这个办法,才最有可能从劣酒中品出酒味来。只有一个精灵还能保持镇定和尊严,正忙着在柱子上刻下“不自由毋宁死”之类的宣言——他是个松鼠党,是遭受挫败的伊欧菲斯突击队的一员,最近刚在水牢里受过拷打。牢房的几根柱子上刻着数百句类似的文字。其他死刑犯将《小丑颂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小丑颂歌》的作者是德拉肯伯格的一位无名囚犯,在死刑牢房里唱这首歌也成了传统之一。每个囚犯都是在自己的牢房里学会这首歌的:他们听着从死刑牢房传来的歌声,心里明白,自己加入合唱的一天终将到来。

小丑在绞架上抽搐,

随着节拍舞蹈,

他们唱着那首

悲伤又动听的歌谣,

当板凳抽走,

当双眼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