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思量(第6/9页)

一个男子用沙哑的声音吟诵着:“恋情……”

随之。从仅修好一半的清凉殿阴暗处,出现了一个身上发着惨白磷光的人影。

人影吟着和歌,缓缓地从黑暗中轻盈地走过来。

人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三名工匠在场一样,通过了那个地方。

“……未露人已知……”

人影边吟边转向左边。

“本欲独自暗相思……”

折向紫宸殿方向后,消失了。

身后只留下沉沉的黑夜。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晚上。

壬生忠见的怨灵变成鬼出现,夜夜吟诵着自己的和歌,在紫宸殿的方向消失…

这个说法传到了天皇耳朵里。

“然后呢? ”晴明问道。

“圣上对此大为紧张呢。他下令让……”

博雅眼珠子向上翻翻,看了看晴明。

“让我去? ”

“对。”

“我嘛。也见过忠见的怨灵几次,但他是无害的。他不向外。全都是向内的。

让他留着,现在这样子,在某种情况下还是有用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

“也就是说,因为整个宫内的气脉,包括忠见在内,都很平稳。如果驱逐了无害的东西,以致破坏了稳定,反而有可能发生怪事,有可能被更加不好的妖魔鬼怪附体呢。”

“晴明,既然你这么说,此话应不假。可是问题是圣上并不是那么想的……”

“他……”

“喂喂,不是说过不要那样称呼了吗? ”

“让式神每天晚上到他那里去,在他耳边小声叮嘱:别管忠见,就让他那样好啦——好吗? ”

“要是暴露了,你可有性命之虞啊,晴明。”

正当博雅说话之时,一名身穿唐衣的女子,从对面婀娜地走过来。

她来到晴明跟前,略低一低头行礼说:“您约的客人到了。”

“带他过来。”

晴明说完,那女子又低头行礼。循来路离去。

“那么,我且退下吧……”

博雅想站起来。

“不必,博雅。你就在那里好了。因为这位来客所要求的事,与你刚才说的情况不无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

“因为客人是壬生忠见的父亲,壬生忠岑大人。”

壬生忠岑穿着陈旧褪色的窄袖便服,端坐在晴明和博雅面前。

这位老人年已八十有半的样子。两鬓雪白。看上去像一只猿猴。

晴明介绍了博雅之后,忠岑小声说:“您是歌会时右方的讲师吧。”

王生忠岑曾做过泉大将藤原定国的随从。为是贞亲王歌会、宽平御时后宫歌会、亭子院歌会等创作过和歌。他作为歌人的实力获得认可,被任命为《古今和歌集》的编选者之一。

延喜五年(即公元905 年)在平贞文歌会中,左方的第一首和歌是他的作品:春来吉野山夸朝影朦胧此作被选为《拾遗》的卷头歌。

同年,他为泉大将藤原定国的四十大寿献屏风歌。又过了两年,宇多法天皇行幸大井川,忠岑扈从,吟诵了和歌,留下了有别于纪贯之的《假名序》。

在《古今和歌集》以前的歌会中,忠岑留下了不少与纪友则等人并肩的作品,但自延喜七年为大井川行幸献上和歌之后,他就再没有留下作品了。

博雅当然知道这位歌人的大名。

“是的,我担任了讲师。”博雅回应道。

博雅的官位是三位,忠岑的官位是六位——这样的身份差别,一般不可能同坐于廊内、正面相对,但在晴明的宅院里,这样相处变得理所当然。

反而显得博雅尊敬年长且已负歌人盛名的忠岑。

“忠岑大人……”

晴明将视线移向王生忠岑:“这位博雅大人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过来的。”

“哦,是为了忠见的事? ”

“是的。”

晴明予以肯定。

“那么,博雅大人也知道圣上要下旨镇住忠见之灵? ”

“是我带这道圣旨来给晴明的。”

听博雅这么说,忠岑叹了口气。

“唉。真是……”

“您有什么隐情吗? ”博雅问。

“博雅,忠岑大人请求是否可将第二十首和歌的赛事,换一首和歌再比赛一次。

忠岑大人说,这是镇住忠见怨灵的最佳办法。“

“再比赛一次? ”

“当然是私下进行即可。如果兼盛大人答应的话,加上兼盛我们四人就行。裁判由晴明大人担任,讲师则与那一晚相同,是博雅大人……”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博雅这一问,忠岑便深鞠一躬,说:“说实话。其实那首‘恋情未露’和歌,并不是忠见所作。”

“是代作吗? ”

“是的。”

忠岑点点头。

“但是,代作并不稀奇。迄今许多人的歌会之作,都是他人代作。仅此并不足以成为重赛的理由……”晴明说道c 情况正如晴明所说,这一时期拿到歌会上的作品,未必都是作者本人的创作。

许多歌人把别人吟咏的和歌当做自己的作品推出,这样的做法很普遍,也是被认可的。

“但是,说是代作,在此我却要老实说出来,创作那首和歌的,其实是鬼。实在是很丢脸啊。”

忠岑满脸惭愧说道。

“鬼?!”

博雅不觉叫了一声。

“是鬼。而且不仅是那首和歌,那天晚上忠见所有的和歌——不,迄今我和忠见在歌会时吟诵的所有和歌,其实都是鬼吟诵的。”

像是豁出去了,忠岑一口气说完,这才打住。

“全部……都是鬼? ”博雅问。

“是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说来话长。我初次遇鬼,是在宽平三年的春天……”

“那么说——”

“是距今七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

忠岑喉间带着痰音说起来。

我生于贫困的地方官之家……

壬生忠岑开始叙述。

因自幼便深切体会到贫困的滋味,从明白世事起,便有了进京谋求更高官位的心愿。

“卑微的小官真的很糟,不做到高级的宫位,不可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这是父亲经常念叨的话。

忠岑喜欢创作和歌。

虽然不是高手,但好歹也算自幼能够吟咏和歌。

千方百计想要以创作和歌为进身之阶,只要有歌会之类的机会,便到处找门路推销自己的作品,然而都失败了。

只要有钱,便能托上更大的人情、门路。也能推销自己的和歌,但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门路、熟人。

我降生在一个什么家庭啊! 忠岑甚至诅咒过父亲的窝囊,但后来,他明白到自己并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好歹能咏歌——然而毕竟只是还算不错,却实在不是歌会那样的场合拿得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