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故事 向北向北向北(第10/16页)

牦牛在又溜又陡的冰坡上走得很慢,冰在它们的蹄子下嘎叽嘎叽地响,当我们又爬到一圈高耸的冰峰上时,看到远方圆心的位置上,有一道影影绰绰高大的城墙,高高的灰色岩石露出冰面,四周围绕着一圈极其高耸绚烂的浪圈。夕阳的光被那一圈透明的冰浪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就仿佛一朵盛开的妖异冰花。

我们走得更近了,离那座城池越近,就越冷,仿佛那座城池就是寒冷的源泉。我披上所有的毛毯和那条豹子皮,还是冷得牙齿直响。

不知道为什么,那座黑色的城池给了我一种不祥的感觉。它死气沉沉地躺在那儿,就如块被遗弃的黑色石头,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我们跨过这些起伏的冰海耗费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夸父们一点都不说笑了,他们骑在牛背上,望着天空一声不吭。

太阳正在落下。黑暗如同一匹野狼,飞快地吞食着天空。

哈狼犀勒住牦牛,冷冷地问道:“还有多少酒?”

雷炎破回答说:“大约十二袋吧。”

“晚上不休息了,扎起火把,继续前进,天亮的时候正好能到那个地方。”哈狼犀说。

他们开始用带来的木柴和布片密密地扎成把,然后把酒浇在布上头,在忙碌之前,他们不忘记给自己先灌上一大口。

在他们忙着的时候,我带着点敬畏地望着那座死去的城池,问浑蛮力:“你们的度母就居住在这儿吗?”

“这和度母没有关系。”浑蛮力不耐烦地说,继续捆扎他的火把,他的火把用了三整根细小的松树扭在一起,看上去能烧上整整一夜。

“我们不是来寻找度母的?她不住在这儿?”

浑蛮力扔下他的松树,转头盯着我看,他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发毛。

“谁跟你说我们到这儿是来找度母的?”

仿佛一盆冰冷的凉水从头浇下,我眨了眨眼睛,觉得冰凉彻骨。

“等一等,你等一等。”我用一只手扶住头,另一手撑住牦牛肥厚的脖子,甩甩头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没有醉。我再次问道:“在冰炎地海边上,你有没有说过你们将带我去见度母?”

“这没有错,可只有经过考验的人,才有从度母那儿得到勇士殊荣。”浑蛮力翻着眼睛看着我说,仿佛这中间的关窍我天生就该明白,“你正在接受最能获取荣誉的可怕考验。”

“可……怕……考验?”我的脸一定绿了,把这四个字一个一个地复述了一遍,“见你的鬼,我可从来都没想过当一名勇士。”

“你不想当勇士?”浑蛮力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们听,他们都哄笑了起来。浑蛮力大笑着转过头来对我说:“这是你们小人儿的奇怪逻辑,它在我们殇州可行不通。”

一粒风干上半年的柚子也不会比我的心更加紧皱了,“你们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

浑蛮力望向哈狼犀,那个首领的目光已经越来越沉重,重得在西沉的灰暗阳光里变成两个深凹的黑洞。

“只有哈狼犀有成为兽魂武士的潜质,我们是陪伴他修行的伙伴。”浑蛮力说。

我想起了在巨人集市的酒店里见到的那位貌不起眼,然而却充满恐惧力量的兽魂战士。殇州大陆只培育出了不超过十二位这样的人——那么哈狼犀要经过什么样的可怕历练才能成为这样的人呢?我禁不住发抖地问:“告诉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浑蛮力。”

“古庐海。这儿是夸父族历代勇士亡灵的埋身之地,也是夸父永恒的战场,”浑蛮力用充满尊崇的口气说,“你看到的那片城池了吗?那儿原本是冰川夸父的住处。”

“冰川夸父?我听你提到过他们。”我口齿不清地说,这儿的寒冷让我变得非常迟钝,“他们是所有的夸父部族中最古老的一支,据说是数千年前从极北的终年黑暗之地迁居而来是吗?”

“你听到的没有错。冰川夸父就是从此地出发流落到殇州各地的。盘古的巨躯有一部分就残留在这块圣地下的火山口里,它能让我们的部族永远保持巨大强壮,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到这儿来接受考验,小人儿,到这里是莫大的荣耀——”

这个该死的巨人低头瞪着我,一副我应该好好珍惜这机会的神情,但他的眼神漂浮不定,总是在说话间突然抬头四望,似乎听到了什么。

我知道他们的听力远高过羽人,但也学着他的样子侧耳倾听,除了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外,我什么也没听见。

我环目四顾,在这片冻结了千万年的荒原上,除了我们这七个小黑点慢慢移动,再没有任何其他生物。风从寂寞的冰波上一掠而过,太阳在那些突兀的浪尖上拉出越来越长的影子,更给这块地方增添了荒凉恐惧的气息。

我慢慢地、小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些生活在这里的冰川夸父呢?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都死了,再也没有那些伟大得接近天神的战士了。让冰川夸父灭族的,是那些风一样移动的冰鬼。它们就在这里。我们必须穿越它们的巢穴,去寻求盘古的祝福。”

我浑身不可抑制地哆嗦了起来,我听说过这些怪兽,在瀚州极北的阴羽原上居住过的蛮人偶尔会提起这个可怕的名字,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甚至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

他们述说不清这种凶猛贪婪动物的模样,只知道它们生活在最阴冷最黑暗的巢穴里,他们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样摧毁和撕裂那些牺牲者的。在古老的码头上,他们打着哆嗦,瞪大着白眼叙述冰鬼的惊恐模样始终映藏在我的心里,“它们仇恨生命,仇恨一切会动的东西,”他们半疯地灌着酒,使劲地摇头说,“如果遇上了一只冰鬼,那么一整支军队也救不了你。”

“你们的荣耀,”我满怀希望地问他,“——我没有资格获取这种荣耀吧?”

“当然有。”浑蛮力出乎意料地回答说,“我们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去海边闲逛的,是度母告诉我们去哪儿找你——你注定要陪我们进行这次历练。”

浑蛮力冷酷地说:“在冰炎地海的峭壁上,你作出了许诺。所以此刻,你无法退出了。”

从那些万古不见阳光的冰狱里吹出的风,也不会让我觉得如此寒冷,我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都被纠缠的冰晶给冻结上了。我回想起在峭壁上他们说的话,以及他们望向我时的奇怪眼神。

“我去,”我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吧?”

我还以为这些大个子给我去见大度母的提议,说明这些貌似粗鲁的巨人实际上对弱者有着巨大的怜悯之心呢。我真是太天真了,我怨恨地想。“那你们的度母总和你们说过,我们能活着回去见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