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故事 我们逃向南方(第11/17页)
罗耷也斜睨了蛮子一眼,小声嘀咕:“小又怎么了,这样的小孩,我们每个人都杀过好几十个。”
“我们没有多的马。”颜途没好气地说。
“物资少了,正好空出了一匹驮马。”向慕览不动声色地说。
颜途的不服气是谁都可以看出来的,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蛮子,胳膊一甩,手上的剑插在蛮子的脚尖,飕飕地颤动。
坐在地上的蛮子吓得向后退去,但颜途那一剑贴得太近,将靴子尖刺穿才插入土中,使他后退不能。
骑在马上的向慕览呼的一声抽了一鞭子过来,将颜途的半圆盔打落在地。
“玩什么玩,”他怒喝道,“不管你想什么,这里只有我,是你们的头。”
颜途不敢争辩,拔起剑,捡起头盔向后退下。
向慕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余怒未歇,继续骂道:“你嫌仗还没打够是吗?那就杀过灭云关啊,到瀚州去杀蛮子啊,那里全是蛮子。”
颜途紧闭着嘴,回到我们中间时却悄悄抱怨:“我们向头儿,还真是婆婆妈妈了。”
“这匹马,只怕一跑就要断气。”蛮人埋怨说,但还是一跃跳上马背。虽然我们看不起这些肮脏的罗圈腿,但不得不承认,这些矮子玩弄马匹的技术还真是令人叫绝。
仓佝红了脸和向慕览大声争吵,显然是很不高兴,但向头儿用铁和冰一般的面具把他给赶跑了。
风呼啦啦地从西北方吹来,把暗红色的叶子吹得漫天飞舞,在暮色中仿佛沾血的乌鸦。向慕览开始不再令行禁止了,我们的队伍出现问题了。而这件事情,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坦白说,我对这事情有种不好的预感。
厄运甚至都没给我们喘息的时间,在半夜里就猛扑了下来。我们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发现白天里救了的那位蛮人满脸青紫,喘不上气,剧烈咳嗽,把身子咳得如同风中抖动的树叶。
“那病来了。”颜途说。
“全都退开。”向慕览喝道,大跨步上前。他从那蛮人的袋子里掏出小瓷瓶,烧上一壶热水,然后脱光了蛮子的衣服,照先前这人说的法子给他身上擦药,搓揉全身。他忙了整整一个晚上,早上的时候,蛮人似乎平静了一点,但胸口上却出现了黑斑,随即蔓延到胸口。
“我没事,我没事。”蛮人笑嘻嘻地说,却突然一阵剧烈咳嗽,面色变成青紫,血从鼻子里冒了出来。
他躺在地上,总是低声说:“我没事。”向慕览给他水他也不喝,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半抬起头看看我们,最后说了一声“我没事”,然后就死了。
“呸,”向慕览说,“上了这小子的当,这法儿不行。”随后就拼命用热水洗手。
“我们和他同走了大半天,用一个锅子吃了饭。”颜途冷静地指出。
颜途说得没错,我们每个人都吓掉了魂。
瘟疫如此可怕,而我们却与这人同行了一天一夜。
仓佝疯狂地跳起脚来,要不是自觉不是对手,他会朝向慕览扑去。他责备我们不该随便伸手救人,如今惹祸上身,真是百死难赎。
“我们快到冠云堡了啊,我们就快到了!”他哀号着说,“出了事我拿什么交给凛北王,我拿什么交给他?”我们这群野汉子全死光了,也不及他的郡主一根手指金贵。
“小心你的话。”颜途说。仓佝不予理会。
“小心你的话。”罗耷说。仓佝消停了一会儿。他比较怕罗耷,也许是因为他个子高,胡子浓,面相凶。
然后颜途把向慕览拖到一边去,拖到一株高大的红松背后,本来我们听不到他们的话,但他们的语气逐渐激烈起来,说话声越来越大。最后我们听到向慕览压着火气说:“行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转过身向我们这边走回来,但颜途却伸出一只手,固执地把他拦住了。
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等待我们的头儿向慕览爆发。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时刻却向后拖延了。
颜途在说话,他的话毫不客气:“不对,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弟兄们信任你,把命交到你手上,你就要为他们负责。”
“我是在负责。你以为我只是在乎自己吗?”向慕览愤怒地挥了挥钩子,铁钩仿佛要在幽暗的林下划出火星来。
“你不是吗?”颜途又向危险线迈进了一步。
“黑水的名誉……大家都缺钱……你不为自己的下半辈子考虑吗?”向慕览奇怪地笑笑,伸出钩子似乎要拍拍颜途的肩膀。
“钱算个屁!”颜途猛拨开了向慕览伸过来的手,“我们该回头了,你心里想的只是把这姑娘送到冠云堡,别的什么都不管。那是你的事,我们不干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公开置疑向慕览的权力。我们比向慕览更要震惊,个个目瞪口呆,而向慕览的脸黑得如同天上所有的乌云都聚集到了其上,他向后跳开一步,手抚剑柄,左手的钩子闪着寒光。
颜途则双手抱着肩膀,目光炯炯,朝向慕览回瞪过去。
向慕览的牙咬得紧紧的,刮得铁青的腮帮子向外鼓了出来。那是他发火的表现。曾有一名新来的佣兵不懂规矩,在他发火时上前说话,结果被向慕览一剑劈下半边耳朵。
我们都以为他会拔出剑来,和颜途一较生死——这是遇到挑战时,佣兵的唯一选择。我们看看向慕览,又看看颜途,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帮谁。现在的佣兵营里,老向是我们的头儿,但颜途则是我们在黑水团中的生死兄弟,事实上的头目。
向慕览身上那件抖动的斗篷却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的嘴唇依旧抿得紧紧的如一条线,但身上的肌肉却全松弛了下来。
“这一票确实太危险,是我对不住大家。”他说。
连颜途都愣住了,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
向慕览缓缓地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烙着花纹的白鹿皮。
“这是祥瑞钱庄的银票,可以兑换一千金铢,此刻柜面上也就这么多了,”他说,“你带弟兄们回去吧。把钱分了。”
“那你……”颜途不知所措地接过白鹿皮,突然有点结巴。
“荣誉就交给我吧。”向慕览说这话的时候,挺直了腰。他灰色的眸子里毫无感情,惟见冷峻。颜途后退了一步。
一瞬间里,这个人又回复到我们所认识的向慕览的模样。这样的向慕览绝不动摇、绝不妥协,也绝不容情。我们知道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必然会面临可怕的局面。
他走过去拾起马缰,跳上马去,赶到郡主和吓得哑口无言的仓佝跟前,拉起他们的马缰,拖着他们继续向北而去。
颜途拿着那张银票发了半天愣,望着他向北的背影,然后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