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故事 我们逃向南方(第13/17页)
路边的山崖上积满了厚厚的冰雪,稍有震动就簌簌抖动。我们终于开始转而向下,道路极其狭窄,挂在悬崖边缘,脚下就是巨龙一样的冰川——晶莹闪亮的冰川裸露在我们脚下,表面上覆盖满了灰色的漂砾,裂缝有上百尺深,顶端微绿,底部则是深蓝色的。
马蹄在滑溜溜的山道上打着滑,而我们连人带马全都冻得发僵,但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浮现出笑脸来。只要能走入冠云堡的领地,我们就安全了。
向慕览用鞭子指着前面说:“越过剪刀峡,路就不远了。”大家相互对视,喜笑颜开,我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却依然觉得头皮发紧,那种奇怪的紧张感并没有就此离开。
我们刚刚穿入那道陡峭的裂缝,就听到后面传来的轰隆声,如同上亿面巨鼓同时砸响,我们大惊失色地循声望去,鹰翔山发怒了,绝壁上的雪终于崩塌下来了。
无比巨大的雪浪瞬间从空中落下,腾起一路数十里高的白烟,十万白马奔跑的蹄声震撼大地。这是决堤的白色洪水,和着数百万破碎的雪精灵的放歌,汹涌而下。
崩塌的地点离我们有十几里的距离,但山势陡峭,要不了一会儿工夫,那道白色潮水就势必会冲到我们这儿。
“向前跑,别回头。”向慕览喊,用鞭子在我们的马屁股上猛抽。
我们身处的地方叫剪刀峡,两侧成排的尖利山壁相互交叉而列,如同一排剪刀架设在头顶。峡谷尽头的石门只容许两人并排而过,石门上刻着一个狮子头,据说它的脸颊上有两道泪水的痕迹,所以也叫泪狮门。越过石门后,地势骤然开阔,陡坡也变为缓坡,朝着宁北平原一泻而下。
如果被雪崩冲到峡谷里,我们一个也逃不了,全得被活埋在此,也许要上百年后才会被人挖出,但只要冲出石门,能逃到缓坡上,或者找个牢靠的遮挡物躲避,那就安全多了。
我们低头催马,向前猛跑,颠掉了行李,跑掉了蹄铁,甩掉了斗篷。
跑在最前面的罗耷斗篷被风卷走,蝙蝠一样飞起,正好罩在我的脸上。我把斗篷从脸上抓下,一时眼花缭乱,只看见罗耷在快要冲入石门的时候猛烈地刹住坐骑,扭转身喊着什么,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一根血淋淋的羽人矛猛地从他的胸膛里探了出来,把他架入空中。马恐惧地嘶鸣着,在山道上滑动,然后撞在泪狮门上,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
紧随其后的我死命拉住马缰,几乎要把胳膊扭断,马儿拼命后仰着脖子,绷紧的肌肉在皮毛下扭动,但最后还是猛烈地撞到罗耷的坐骑上。
羽人矛带着哨音在空中舞动。我向后翻滚,摔下马去,马翻过来把我压在下面,剧痛从腰里和大脑里生起,我翻了个身,躺在那动弹不得,看到后面伙伴们的马挤成一团,仿佛一只多足多头的怪兽。
“姓向的,我知道的近路可比你多啊。”一个熟悉的嗓门放声大笑,崔虮子从泪狮门后走了出来,他招了招手,从石门后又涌出四五名弓手,站在两名长矛手的后面,张弓搭箭,闪闪寒光对准了窄路上的人。
“怎么样,你服输了?”崔虮子微笑着问。他岔开双腿站在石头门前,虽然容光焕发,看上去却显得有些疲惫。这些日子来他追赶我们也不省心省力。
他确实赢了。此刻封住了我们前逃之路,而背后的崩雪正以万钧之势压下,我们无路可逃了。
“你,知道我们要去冠云堡?”向慕览问。
崔虮子把一颗黑糊糊的人头扔在我们脚下,头颅已经有点发黑了,但从三绺长须上勉强可以认出仓佝的模样。
“我们从狼嘴里抢下来的时候,就剩下这东西了。当然,还有他的金子。”崔虮子嘿嘿嘿地笑着,拍了拍腰间,得意之色滥于言表,“最开心的是,金子堆里还有封给羽成容的书信。嘿嘿。”
“这位大人,”他用脚尖踢了踢仓佝的人头,“还真是帮了我不少忙啊。”
“现在,赏金、郡主,都是我的。”他笑嘻嘻地强调说。
雪崩的锋面正急速朝剪刀峡猛扑过来,我们脚下整座大山都在微微颤抖,崔虮子却不着急,好整以暇地调侃着。
向慕览的黑马在滑溜溜的山道上率先站稳了脚。他面色如铁,驱前两步,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崔虮子也暗自戒备。
向慕览却突然一伸手,抓住了郡主的衣领,女孩轻轻地叫了一声,向慕览已经将她推出悬崖。郡主半悬在空中,脚下一片虚空。狂风卷来,使她的裙子在空中剧烈拍打,雪粒灌满她的头发,道旁一小块雪松动了,落了下去,悄无声息。向慕览无情地将她向前推去,但她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虽然呼啸而至的雪崩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但山道上所有的目光在那一刻都望向向慕览,望向他手中那个无力挣扎的柔弱女子。
“崔虮子,你若不退开,我就把她推到悬崖下,你什么也得不到。”向慕览喝道,声音里一点颤抖都没有。
崔虮子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钩子,“不,你做不到。”最后他说,死死地盯着向慕览的眼睛。
他们对视着。雪崩的雷声远远传来,万钧雪浪如龙如熊,如狮如虎,排山倒海地呼啸而来。
我们都能闻到湿漉漉的血的气息。罗耷的血,正顺着结了冰的山道流淌。他还没有咽气,睁着一双发了灰的眼睛,挣扎着看向那女孩——我们豁出性命要送到冠云堡的东西。
余下的佣兵也紧盯着向慕览,只要他的手一松,我们就再无牵挂,可以朝泪狮门扑上去,和崔虮子决一死战。我们全都红了眼睛,指望能杀一个是一个,但他们占据了不败之地,只要用长枪封住石门,乱箭射下,雪崩到来时往石门后一躲,什么事也不会有,而黑水团一脉,就此覆灭。
向慕览最终叹了口气。他把手放了下来,把郡主轻轻放回到山路上。小郡主身子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拳头捏得很紧,但依旧是什么话也不说。
向慕览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头,“我是做不到。”他叹着气说,“你赢了。把我的兄弟放了吧,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崔虮子放声大笑,“向慕览,过去在山里,你就一直压在我头上。那时候我就想看到这一天,看到你跪在地上求我。”
“把女孩送上来吧,”他说,冷冰冰地横了我们一眼,“至于这些人嘛,把左手也都砍了,我就饶了他们。”
他哈哈大笑,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一滴滴地滴到铁钩子上,但他丝毫也没有察觉,只是仰着脖子大笑。
甚至他身边的士兵都发现了问题,静悄悄地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