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20/32页)
“鼹鼠啊什么的。”
“这尊雕像只是大理石而已。”
“你也许可以把这些——哎哟!——把这些荆棘拔起来。”
她望着他,仿佛他意外提醒了她什么。她清清喉咙,拍了拍胸口。“这是奥伯龙的小路,”她说,“通往夏屋。这不是最直接的路,但奥伯龙应该见见你。”
“是哦?”
所谓的夏屋是两座圆圆的红砖塔,粗短得如同两根大脚趾,中间塞着一只脚,有很多堞口。是故意盖成废墟的样子吗?还是说这真的是废墟?窗户大得不成比例,形状是拱顶窗,装有窗帘。“以前,”克劳德姑婆说,“从屋里就看得见这地方。大家都认为在有月光的晚上,这里非常浪漫……奥伯龙是我母亲的儿子,但不是我父亲的儿子,他算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比我大几岁。他当了好几年我们的老师,但他现在身体不好,已经有……噢,一年都没离开夏屋了吧?真可惜……奥伯龙!”
走近一看,他发现此地四周都有人居住的迹象,有厕所、整齐的菜园、工具室,还有一台待命中的割草机。中央锯齿状的门上装有一扇老旧的纱门,还有木板钉成的阶梯,阳光下有一张条纹帆布躺椅,就在鸟的戏水盆旁边。椅子上躺着一个矮小的老人,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时,他惊跳起来,或至少是不安地起身(他似乎被自己的吊裤带拉得弯腰驼背)。他朝屋子逃去,但动作很慢,已经被克劳德姑婆挡住。“这位是史墨基·巴纳柏,他今天要跟黛莉·艾丽斯结婚。你好歹也过来打声招呼。”她摇摇头让史墨基知道她很不耐烦,然后拉着他进入院子。
奥伯龙无处可逃,只好带着欢迎的笑容在门前转身,伸出一只手。“好吧,欢迎,欢迎,嗯哼。”他心不在焉地咯咯笑,就像病痛缠身的老人会不时注意着自己逐渐衰弱的器官。他对史墨基伸出手,但两人的手几乎还没碰上,他就已经坐回躺椅,挥手要史墨基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为什么一进入这个院子,史墨基就觉得阳光变了色?克劳德姑婆在她哥哥身旁坐下,奥伯龙握住她的手。“好啦,怎么了?”她语带纵容。
“别提了,”他低声说道,“别在……”
“他已经是自家人了,”克劳德姑婆说,“从今天起。”
奥伯龙看了看史墨基,依然无声笑着。了无遮蔽!史墨基就是这种感觉。他们还在树林里时,原本有某种东西存在,但一踏进这院子就消失了;他们脱离了某种东西。“要测试很容易。”奥伯龙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瘦骨嶙峋的膝盖,站起身来。他搓着手指进了屋内。
“不容易啊。”克劳德姑婆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喃喃自语。她已不像之前那么自在。她再次清清喉咙,凝视了一下那个灰色的鸟用澡盆,盆子基座上刻有小妖和精灵的雕像,他们脸上蓄着胡子,仿佛准备把盆子搬走。克劳德姑婆叹了口气。她瞄了瞄扣在胸前的小金表。表的两旁有一对弯曲的小翅膀。时光飞逝。她望向史墨基,露出歉疚的微笑。
“来吧,啊哈,啊哈!”奥伯龙拿着一台罩着黑布的巨大相机走出来。“噢,奥伯龙。”克劳德姑婆说,口气并非不耐烦,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况且她对这种事也没什么热忱。但奥伯龙已经把尖尖的脚架插入史墨基身旁的地面,调整胫节让它站直,将那赤褐色的暗箱对准史墨基。
后来奥伯龙拍的最后这张照片在夏屋里的一张桌上放了好多年,旁边还有他的放大镜。影中人是史墨基,身上那套杜鲁门的西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发丝如火,有半张脸曝光过度。此外还有克劳德姑婆的手肘和戴着耳环的耳朵。还有那个鸟用澡盆:滑石上的雕像是不是多了一张脸?撑着盆子的手臂是不是多了一只?奥伯龙的研究一直没有结果,而多年之后,史墨基的一个儿子掸去这张老照片上的尘埃、重拾奥伯龙的工作时,还是没有结论。什么也证明不了,那只是一张在古老的仲夏阳光下变黑的银盐相纸。
树林与湖泊
他们绕过夏屋,沿着一条凹陷的小径走下去,很快就进入一座纠结沉睡的潮湿树林,像极了那种为藏起睡美人而生长的森林。他们进去没多久,旁边就传来一阵窸窣或一阵呢喃,而让史墨基吓一跳的是,前方的小径上突然出现一名男子。“早安啊,鲁迪。”克劳德姑婆说,“这就是新郎。史墨基,这位是鲁迪·弗勒德。”鲁迪的帽子好像刚跟人打过一架,被揍得歪七扭八,上扬的帽檐让鲁迪宽阔而蓄着胡子的脸显得很坦诚。他绿色的外套敞开着,露出大肚皮,把白衬衫撑得紧紧的。“罗里呢?”克劳德姑婆问。
“在后面。”他对史墨基咧嘴一笑,仿佛两人心照不宣地分享着一个笑话。他娇小的太太罗里·弗勒德跟他一样倏地现身,此外还有一个穿着宽松牛仔裤的高大女孩,怀中抱着一个挥舞着拳头的巨婴。“这是贝齐·伯德,”克劳德姑婆说,“罗宾。菲尔·福克斯也来了,还有我的两个表亲,石东家的艾夫跟沃尔特,他们的母亲是克劳德家的人。”小径两侧又出现更多人。小径很窄,婚礼宾客两两前进,不时退后或追上来祝福史墨基。“查尔斯·韦恩,”克劳德姑婆说,“汉娜·努恩。莱克家的人呢?还有伍兹那家人?”
小径通往辽阔倾斜的沼泽,旁边就是一座黑暗的湖泊,如护城河般波澜不惊,环绕长满老树的一座岛。树叶在水面上漂荡,他们踩着水洼走下来时,青蛙纷纷逃离。史墨基想起了那本导览手册。“这座庄园确实很大。”他说。
“愈往里面会愈大。”汉娜·努恩说,“你见过我儿子桑尼了吗?”
有一艘小船越过湖面而来,掀起阵阵涟漪。船首雕成天鹅的形状,不过是灰色的,而且没有眼睛,就像北方传说里黑湖上的黑天鹅。船靠了岸、桨架咯咯作响,史墨基被推上前跟克劳德姑婆一起登船,她还在介绍那些欢笑的宾客。“汉娜是远亲。”她说,“她祖父姓布什,她姑婆嫁给了德林克沃特太太的叔叔,一个姓岱尔的……”她发现他虽然机械式地点着头,但却没在听。她微笑着按住他的手。那座满是树荫的湖中岛屿似乎是用千变万化的绿色玻璃做成的,缓缓起伏的坡地上长着桃金娘。岛屿中央有一座圆形凉亭,柱子纤细如手臂,上面有个线条柔和的圆顶,缀满了绿色花环。一个身穿白衣的高挑女孩跟大伙儿一起站在那儿,捧着一束系有缎带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