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艾基伍德(第8/32页)
跨越异境
就在她洗澡唱歌的同时,她的新郎醒了过来,不仅双脚酸麻,还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肌肉竟然因为昨天的路程而痛得这么厉害。当她在长方形的厨房里吃早餐,跟忙碌的母亲一起拟订计划时,史墨基攀上了一座阳光明媚的山峰,进入一个山谷。当黛莉·艾丽斯和索菲透过相互贯穿的大厅呼喊对方的名字,医生望着窗外寻找灵感时,史墨基正站在一个交叉路口,那儿有四棵老榆树,如同四个正在交谈的严肃老人。有一块路牌写着“艾基伍德”,指向一条林荫道下的泥土路;正当他踏上这条路,一边左右张望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时,黛莉·艾丽斯和索菲就在房里准备黛莉·艾丽斯隔天要穿的衣服,同时索菲也说出了她的梦。
索菲的梦
“我梦见我学到了一种方法,可以把我不想花的时间存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再领出来。例如等待看病的时间,或从某个你不想去的地方回来的时间,或等公交车的时间,反正就是一些没用的琐碎时段。好吧,基本上就是把它们折叠起来,就像折破盒子一样,让它变得比较省空间。其实只要抓到诀窍就很容易了。我说我学到这个方法时,大家都一副不足为奇的样子,妈妈只是点头微笑,仿佛每个人到了一定年纪就理应学会这些东西。只要沿着褶皱处撕开,把它们折平就好,小心别弄丢任何一片。爸爸还拿来一个巨大的大理石纹信封,让我把它们全部装进去,而他拿给我时,我想起自己曾在家里见过这种信封,还猜想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好奇怪,竟然会在梦里编造出一些回忆来解释整个故事。”索菲一边说话,手指一边飞快地处理一块裙摆,而黛莉·艾丽斯无法听清楚索菲的每一句话,因为她咬着大头针在说话。那个梦反正很难听懂,索菲每讲完一件事,黛莉·艾丽斯立刻就会忘记,仿佛是她自己在做梦似的。她拿起一双缎面鞋,又放下,然后来到她凸窗外的小阳台。“后来我开始害怕,”索菲说,“我手边有了一个沉闷的大信封,里头塞满了不快乐的时光,而我不知道在我有需要时,究竟该如何把里面的时间拿出来使用,而不会让所有沉闷的东西跟着跑出来。我似乎最初就不该开始的。况且……”黛莉·艾丽斯俯瞰着门前的路,是条棕色车道,中央松软隆起处长了一排杂草,全在树荫下迎风摇曳。车道尽头有一对门柱,顶端各嵌着一颗球,就像灰色的石头橘子。就在这时候,一名“旅者”出现在大门前,踌躇不前。
她心头一阵翻腾。由于她一整天心情都平静无比,所以她认定他是不会来了;认定自己的心已经知道他今天不会出现,所以没理由七上八下、因期待而怦怦乱跳。结果她却吓了一跳。
“接着一切全乱成了一团。好像全部的时间都拆开、摊平、收了起来,但我已经停手,接下来都是它自己发生的。最后就只剩下可怕的时间,从大厅走下来的时间、半夜醒来的时间、无所事事的时间……”
黛莉·艾丽斯任由心脏继续狂跳,因为她反正也无法自已。下方的史墨基逐渐接近,速度很慢,仿佛带着敬畏,但她无法判断他是在敬畏什么。当她确定他已经看见她时,她解开了棕色长袍的腰带,将衣服从肩上褪去。它沿着她的手臂和手腕滑下,于是她感受到树叶的阴影和阳光在她皮肤上跳动,时而凉爽时而温暖。
误入歧途
他腿上一阵燥热,从脚跟开始沿着小腿往上传递,仿佛因为旅途中不断摩擦而变热了似的。晒昏的脑袋在正午的烈日下嗡嗡作响,他的右大腿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已置身艾基伍德,毋庸置疑。他沿着小径走向那幢巨大的多角屋时,明白自己没必要跟门廊上的老妇人问路,因为他已经到了。再走近一些时,黛莉·艾丽斯在他眼前现了身。他站在那儿看得出神,手里还拎着那个沾满汗水的背包。他不敢响应(因为门廊上还有个老太太),但他的目光也无法移开。
“很美,对吧?”老妇人终于说了。他涨红了脸。她直挺挺地坐在她的孔雀椅上,对他微笑,身旁有一张小小的玻璃桌,她正在玩单人牌。“我说很美吧。”她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
“没错!”
“没错……这么优美。我很高兴你从车道走上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窗框是新的,但阳台跟所有的石材都是原件。你到门廊上来吧?这样子很难讲话。”
他再次往上瞟,但艾丽斯已经不见了,只剩沉浸在阳光中的奇异屋顶。他登上有柱子的门廊。“我是史墨基·巴纳柏。”
“嗯。我是诺拉·克劳德。请坐?”她熟练地收好牌,装进一只绒布袋,再把绒布袋放进一个雕花盒子里。
“对我提出那些条件的人,”他说着,在一把吱吱作响的柳条椅上坐下,“是否就是您呢?西装啦、走路啦……那一大堆的。”
“噢,不。”她说,“我只是发现了它们而已。”
“是一种试炼喽。”
“也许吧。我不知道。”她似乎对这说法感到意外。她从胸前的口袋(上面别着一条整洁而无用的手帕)里取出一根褐色的香烟,然后在鞋底上擦着一根厨房用的火柴,点燃了烟。她穿着一条薄裙子,花色很适合老太太,但史墨基倒是从没看过这么浓烈的蓝绿色,没看过交织如此紧密的叶子、小花和藤蔓:仿佛把一整天的收获全织了进去。“综观全局,我倒觉得是防患未然。”
“哦?”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
“呣,这样啊。”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克劳德姑婆平静而面露微笑,史墨基满怀期待。他不禁猜想怎么没有人带他进去跟大家见面。他感受到阵阵热气从自己的领口冒出来,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天。他清了清喉咙。“德林克沃特医生跟太太上教堂了吗?”
“哦,可以这么说吧。”奇怪的是他每说一句话,她的反应就好像从没想过有这种事似的。“你有信仰吗?”
他一直很害怕这个问题。“这个嘛。”他开口。
“女人向来比较容易相信,对吧?”
“可能吧。我的成长环境里没有什么人信。”
“我母亲和我远远比我父亲和我兄弟更能感受到信仰。但他们可能也比我们更为信仰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