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北风哥哥的秘密(第20/28页)

还有一些小小的照片,用黑色贴纸从四角固定在页面上。有一张是索菲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四肢全部张开,仿佛诺斯替教派里的X符号,代表小宇宙中的孩童女性。她那头还没修剪的发丝也蓬松无比、花白一片(其实是金色的),衬着一片模糊黑暗的夏季树影。另一张是艾丽斯在脱衣,一只脚从她的白色棉内裤里抽出来,浑圆的臀部已开始长出细细的毛发。乔治饥渴地透过奥伯龙的眼睛看着这两个女孩像自然影片上的花朵般随着时光绽放,窥探着她俩也窥探着过去。稍等一下……

她让相簿停留在那一页,而他则继续动作,换了姿势也改变了手势,她在床单上张开双腿,发出某种窸窣声。她让他看那张“精灵孤儿”。她们发上插着花朵,肢体交缠,躺在草地上。她们用双手捧着对方的脸颊,眼神忧郁,仿佛即将张着嘴巴接吻:也许是为了拍摄一张既孤苦又梦幻的纯真艺术照,而摆出寂寞慰藉的姿态。但索菲记得那不是在演戏。她的手无力地从页面上滑落,双眼也失去了焦距。不重要了。

“你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吗?”乔治问,他已无法克制。

“嗯。”

“你知道吗?”

“知道。”只是一阵气音,“知道。”

但她并不是真的知道,因为她已再次脱离了意识,安全地降落在遥远的另一端(可以飞翔),落入了那个珍珠色的、没有黑夜的午后。

最小的大牌

“任何纸牌都一样,”克劳德姑婆说,从盒中取出绒布袋,再从袋中取出纸牌,“一套共有五十二张,代表一年的五十二周,四种花色代表四季,十二张宫廷牌代表十二个月,而你若算得对,共有三百六十四点,代表一年的所有日子。”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乔治说。

“我说的是旧历年,那时他们比较无知。可以再丢根木柴到火炉里吗,乔治?”

他一边拨弄炉火,她一边发牌。他内心(或者应该说正在楼上睡觉)的那个秘密让他胸中一片温暖,禁不住微笑,但他的肢体末梢却冰冷无比。他拉下毛衣的袖子,把手缩进去。双手简直冷得像骷髅。

“而且,”克劳德姑婆说,“共有二十一张大牌,编号从零到二十。有人物、地点、事物、概念。”大牌一张张落下,印着权杖、圣杯和剑的漂亮徽章。“还有另一组大牌,”克劳德姑婆说,“我手边这些还没有它们大,那组大牌上有……噢,太阳、月亮和大概念。我这些叫——我妈都叫它们最小的大牌。”她对乔治微笑了一下。“这里有个人物,是‘表亲’。”她把这张牌放进圆圈,思考了片刻。

“告诉我最糟的状况吧,”乔治说,“我承受得住。”

“最糟的,”躺在扶手椅上看书的黛莉·艾丽斯说,“她不可能告诉你。”

“最好的也不可能,”克劳德姑婆说,“只能说出一些有可能发生的事。但隔天、来年或下一个小时的事我就说不出来了。现在安静,让我想想。”纸牌已经变成了环环相扣的圆圈,就像一道道思绪,于是克劳德姑婆告诉乔治一些他会遭遇的事,她说有一小笔遗赠,来自一个他从来都不认识的人,但不是金钱,而且是意外留下来的。“你看,‘礼物’在这里,然后这儿有个‘陌生人’。”

乔治望着她咯咯发笑,一方面是因为算命,一方面是因为想起当天下午的事(他打算趁大家都去睡时再偷偷来一次)。他没注意到克劳德姑婆打开最后一张牌时陷入了沉默,也没看见她噘起嘴、犹豫了一下,才把最后一张牌放进牌阵中心。是个地点:“视野”。

“所以呢?”乔治说。

“乔治,”她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没错。”她伸手拿烟,却发现烟盒空了。她见识过这么多牌阵,意识中已经充满了太多可能出现的牌,有时甚至互相交叠。她感到似曾相识,觉得自己看的不是一场单一事件,而是一系列当中的一个单元;仿佛她以前解过的某个牌阵上贴着一张“待续”标签,而现在毫无预警浮现眼前的就是后续发展。但这些牌也全都跟乔治有关。

“假设,”她说,“‘表亲’那张牌是你。”不。那样说不通。有一样东西、一件事实是她不知道的。

乔治当然知道是什么,因此突然一阵紧张。这种害怕被发现的感觉似乎很荒谬,但还是非常强烈,仿佛他走进了陷阱。“噢,”他终于能说话了,“反正这样就够了。我自己恐怕也不想知道未来的每一步。”他看见克劳德姑婆摸了摸那张“表亲”的牌,然后是那张叫“种子”的牌。噢,老天爷,他心想。就在这时候,车道上传来了旅行车粗哑的喇叭声。

“得有人去帮他们卸货。”黛莉·艾丽斯说,挣扎着从扶手椅上起身。乔治一跃而起。“不不,亲爱的,你现在别动,你坐好。”他离开房间,像个修士般把冰冷的双手塞在袖子里。

艾丽斯笑着再次拿起书本。“你是不是吓到他啦,克劳德姑婆?你看到了什么?”

克劳德姑婆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牌阵。

打从一阵子前,她就开始觉得自己误解了那些小大牌。它们诉说的其实不是她周遭的小事件;应该说,这些小事件是一场连锁反应中不同的部分,而这场连锁反应是件大事,非常大的大事。

牌阵中央,那张名叫“视野”的纸牌上呈现出一条条交会的走廊或走道。每条走廊上都是一道又一道的门,各不相同,先是拱门,接着是门楣、列柱……以此类推,直到艺术家再也创造不出新花样,而他精细的版工(真的非常精细)也已无法呈现更多作品。这些走廊上还有其他的门,通往其他方向,也许每扇门后面都是一片跟这条走廊一样无穷无尽且千变万化的视野。

一个关键时刻,也就是出入口、转折点,只有在这一刻才能同时看见全部的路。这是乔治,这一切都是他。他就是那个视野,但他却不知道,而她也不晓得要怎么告诉他。这不是“他的”视野:他就是视野本身。是她透过“视野”看见了各种可能性。但她无从表达。她只知道(现在终于确定)她解过的所有牌阵全是一个更大格局中不同的部分,而乔治做过、即将做出,甚或此刻正在做的一件事也是格局里的一个元素。而在任何格局里,各个元素都不会是独立的,它们会反复出现、环环相扣。这件事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