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17/30页)
“你也许会有兴趣知道,这些绅士多年来都雇用我为他们进行各种任务。我应该很清楚他们。是总统之位吗?”
他沉默不语。这就代表是。
“总统之位。”霍克斯奎尔说,“已经不再是职位,而是一个虚位。一个不错的虚位,但就只是虚位而已。你必须拒绝。礼貌地拒绝。任何阿谀利诱也都要拒绝。我稍后再解释你的下一步……”
他转过来瞪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霍克斯奎尔毫不退缩地瞪回去,用她最得意的巫师风范说:“我知道的事可多了。”
对讲机响起。艾根布里克走了过去,一根手指轻压嘴唇,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大堆按钮,接着按下其中一个。没反应。他又按了另一个,于是一个略带嘈杂的声音说道:“一切就绪,先生。”
“好,”艾根布里克说,“马上来。”他放开按钮,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没传出去,于是又按了另一个键,再重复说一次。他转向霍克斯奎尔。“不管这些事情你是怎么发现的,”他说,“你显然不是全盘皆知。是这样的,”他继续说道,脸上是个大大的微笑,眼睛看着上方,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我出现在纸牌里。我不管遭遇什么事,都不可能改变老早以前就已经写好的命运。我受到了庇佑。这一切都是命定的。”
“陛下,”霍克斯奎尔说,“我可能没说清楚……”
“别再叫我陛下!”他暴怒地说。
“抱歉。我可能没说清楚。我知道纸牌中有你,是一副很漂亮的纸牌,大牌的设计宗旨是要预告并鼓励你的旧帝国再起,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我猜它们是鲁道夫二世在位时设计绘制而成的,在布拉格印制。从那时起,它们就被拿去作为其他用途。但你在里面的地位并没有因此降低。”
“牌在哪里?”他突然朝她走来,双手像爪子般贪婪地伸了出来,“交出来,我得拿到手。”
“请容我继续说。”霍克斯奎尔说。
“那副牌是我的财产。”艾根布里克说。
“是你帝国的财产,”她说,“ 曾经是。”她瞪得他不得不闭嘴,然后说:“请容我继续说:我知道你出现在纸牌里。我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你出现在那里,至于目的是什么,我也略知一二。我知道你的天命。但你若想达成,就必须相信当中也有我的戏份。”
“你。”
“我是来警告你、帮助你的。我有特殊力量。强大到足以发现这一切、发现你,把你从时间的汪洋里找出来。你需要我。现在需要,将来也会需要。”
他审视着她。她看见怀疑、希望、轻松、害怕与决心在他大大的脸上来来去去。“为什么,”他说,“从来没人跟我提过你这号人物?”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她说。
“他们无所不知。”
“他们不知道的可多了。记住这点对你绝对有好处。”
他思考了一会儿,但交战已经结束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他说。对讲机再次响起。
“我们稍后再谈我的报酬,”她说,“现在呢,在你回复之前,你最好先想好要怎么跟你的访客说。”
“你会跟我在一起吗?”他说,突然需要起她来。
“不能让他们看见我。”霍克斯奎尔说,“但我会跟你在一起。”那是廉价的把戏,只是一块猫骨头,但当艾根布里克按下对讲机的按钮时,她还是禁不住想:要说服红胡子腓特烈皇帝她确实拥有她所声称的那些能力(倘若他还记得自己的青春岁月),就只能靠这东西了。她趁他背过头去时隐了形,而他转身面对她,或者是说面对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时,她说道:“我们这就去跟俱乐部的人见面吧?”
十字路口
奥伯龙在十字路口下车的那天是个灰蒙蒙的日子,一种苍白潮湿的灰色。他要求巴士司机在那儿让他下车,但他先是很难描述那个地方,接着又很难说服司机车子确实经过那样一个地点。奥伯龙描述时,司机就一直缓缓摇头否认,他避开奥伯龙的目光,只是轻轻说着:“不,不。”仿佛心不在焉。奥伯龙知道他摆明是在撒谎,这家伙就只是丝毫不愿意打破他的例行公事而已。奥伯龙冷静有礼地又描述了一次,然后在司机后面第一个位子坐下,擦亮眼睛等待。抵达该地点时,他敲了敲司机的肩膀。他得意地下了车,打算开口批评这年头的公共运输驾驶员观察力有多低落等等的,但车门立即嘶的一声关上,长长的灰色巴士发出一阵嘎吱声响,摇摇晃晃地离去。
他身旁的路标一如往昔地指向通往艾基伍德的路,但看起来更加枯槁、更加老态龙钟地斜向一边。上面的字样磨损得比他记忆中还严重,再不然就是比他最后一次看到时还严重,但还是同一块路牌。他沿着弯曲的道路走下去,雨后的路面呈现一种牛奶巧克力般的棕色。他小心翼翼地前进,很惊奇自己的脚步声竟然这么大。他并未领悟到自己在大城的那几个月里失去了多少东西。记忆之术可以将他的过去描绘成一份地图,当中也许涵盖了这一切,但却不可能为他找回这份饱满:空气仿佛是种透明的液体,散发着甜美、潮湿、令人振奋的气味;周遭一直有种无名的低沉声响,夹杂着鸟鸣对着他麻木的耳朵大声低语;还有空间感本身,各种线条、一簇簇吐着嫩芽的树木及缓缓起伏的土地构成了远景与中景。他可以脱离这一切存活(毕竟空气就是空气,不管在这里还是在大城);但一回到此地,他就觉得如鱼得水,似乎可以舒展筋骨,灵魂仿佛褪去蛹壳的蝴蝶般张开翅膀。事实上他真的张开了双臂、深深吸了口气,念了几句诗。但他的灵魂已经如同槁木死灰。
前进时,他觉得自己仿佛有了同伴,一个年轻人,身上穿的不是垮垮的褐色外套,也没有宿醉。这人不时拉扯他的袖子,指出他以前常把脚踏车从这道围墙上拉过去,偷偷返回夏屋找红胡子腓特烈皇帝;指出他曾从那里的一棵树上摔下来,曾跟外公一起在那个地方弯腰倾听地洞里的土拨鼠喃喃低语。这一切全都发生过,发生在某个人身上,发生在那个坚持不懈的人身上。不是发生在他身上……那对顶着灰色圆球的灰色石柱一如往昔地出现在原来的地方。他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表面,在春天里有种湿黏的感觉。车道末端,姊姊在门廊上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