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24/38页)
“不可能吧。”奥伯龙说。
“不,”乔治说,“不可能……”但那感觉依然存在,总觉得他们是返航而不是启航。有时当他出了地铁站进入一个陌生的小区时,他也会出现迷失感,把城南跟城北的方向弄反了,而且怎么也无法转正,连路标或太阳的方位都说服不了他,仿佛被困在一面镜子里。他认为自己此刻的感觉一定也是这么来的。“好吧。”他耸了耸肩。
但他倒是唤起了奥伯龙的记忆。奥伯龙也认得这艘渡轮:或至少听说过。他们正准备靠岸,因此摆渡人放下长竿,走到船首来绑好绳索。奥伯龙看着他光秃秃的头和灰色的胡子,但摆渡人并未抬起头。“你是不是,”奥伯龙说,“你以前是不是……”他到底该怎么说呢?“一阵子以前,你是不是曾经雇用一个女孩,一个黝黑的女孩?”
摆渡人用长而健壮的手臂拉过渡轮的绳索。他抬起头,用天空般晦涩难解的蓝眼睛看着奥伯龙。
“一个名叫西尔维的女孩?”奥伯龙问。
“西尔维?”摆渡人说。
渡船轧轧地靠上码头然后停下。摆渡人伸出一只手,于是乔治把他带来的那枚闪亮亮的硬币放进他掌心。
“西尔维。”坐在营火旁时,乔治说了。他用手臂圈住膝盖。“你可曾觉得,”他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曾经觉得这似乎是某种家族事务。你没这样想过吗?”
“家族事务?”
“我是指这一切,”乔治含糊地说,“我曾经觉得也许只有这个家族的人才会卷进这一切。你知道吧,因为瓦奥莱特的缘故。”
“我确实这么想过,”奥伯龙说,“但话说回来,还有西尔维。”
“是啊,”乔治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奥伯龙说,“我还是认为关于西尔维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谎言。他们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话都行。”
乔治盯着营火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嗯哼。这个嘛,我恐怕有件事要招认。”
“什么意思?”
“西尔维,”乔治说,“ 搞不好这真的是家族事务。
“我的意思是,”他继续道,“ 她搞不好真的是家人。我不确定,但……好吧,很久很久以前,二十五年前吧,噢,应该是更久以前,我认识了一个女人。是个波多黎各人。令人神魂颠倒。完全是个疯子,但是很美丽。”他笑了。“ 算是个喷火女郎吧,那是唯一的形容词了。她跟我租房子,那时还没有农场,她租了一间小公寓。好啦,说老实话,她租的就是折叠式卧房。”
“噢,噢。”奥伯龙说。
“老天,她真不简单。有一次我上楼来,她正在洗碗,还穿着一双高跟鞋。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在洗碗。接着我也不知道,我们就看对了眼。”
“嗯哼。”奥伯龙说。
“然后,好吧。”乔治叹了口气,“她还有几个孩子在其他地方。我总觉得她只要一怀孕就会抓狂。用一种很安静的方式发狂,你知道吧。所以啰,嘿,我很小心。但是。”
“老天爷,乔治。”
“而她确实歇斯底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从来都没跟我说。她就这样走了,回波多黎各去了。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所以……”奥伯龙说。
“所以呢。”乔治清清喉咙,“西尔维确实长得很像她。她也确实找到了我的农场。我的意思是她就这样现身了,却从来没告诉我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的天啊。”奥伯龙说,开始意识到这一切暗示着什么,“我的天啊,你是说真的吗?”
乔治诚恳地举手发誓。
“但她有没有……”
“没有。她啥也没说。姓氏不一样,但话说回来,本来就不可能一样。而且她母亲跑了,她是这么说的:‘不知跑哪去了,我从来没见过她。’ ”
“但你铁定有……你难道没有……”
“说老实话,老弟,”乔治说,“我从来不曾仔细询问这件事。”
奥伯龙惊奇地沉默了一会儿。倘若他们的人生都是安排好的,而她也是他们一员的话,那么她的出现就真的是设计好的了。他说:“不知道她……我是说,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是啊,”乔治点头,“是啊,呃,那是个好问题,对吧。一个天杀的好问题。”
“她以前常说你就像……”奥伯龙说。
“我很清楚她常说什么。”
“老天,乔治,那你怎能……”
“我又不确定。我怎能确定?她们那型的女人看起来都很像啊。”
“老天,你真的中毒很深,对吧?”奥伯龙惊奇地说,“你真的……”
“你有完没完啊,”乔治说,“我又不确定。我就想:管他呢,八成不是。”
“好吧。”两人瞪着营火。“但那倒是解释了一切,”奥伯龙说,“解释了这件事。如果真是家族因素的话。”
“我就是这么想的。”乔治说。
“是啊。”奥伯龙说。
“是吗?”弗雷德·萨维奇说。他们惊愕地抬头看他。“那我天杀的在这里干吗?”
他轮番看着他们俩,咧着嘴微笑,黯淡又生动的眼睛显得很愉快。“懂了吧?”他说。
“呃。”乔治说。
“这个嘛。”奥伯龙说。
“懂了吧?”弗雷德又说了一次,“我天杀的在这里干吗?”他的一双黄眼睛闭上又睁开,他背后树林里的诸多黄色眼睛也依样画葫芦。他仿佛百思不解似的摇了摇头,但他并非真的感到困惑。“我在这里干吗”这种问题他从来不曾严肃地问,他会提出来纯粹是为了看大家不安地思考这个问题。对他而言,不安以及思考本身都是奇观,因为他打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针对脑中的世界和眼前的世界进行区分了;要让他困惑是很难的事。至于他们现在要去的这个地方,弗雷德·萨维奇也没有太大的困惑,因为他认定自己从来不曾离开那里。
“开玩笑的,”他和善地对两个朋友轻声说道,“开玩笑的啦。”
他守了一阵子的夜,再不然就是睡觉,或两者都做,或两者都不做。黑夜过去。他看见了一条小径。当蓝色的黎明来临,当鸟儿觉醒、营火烧尽时,他又在林间看见了同一条小径,但也可能是另一条。他叫醒紧紧挨在一起睡觉的乔治和奥伯龙,然后伸出关节粗大、卡着泥土的黝黑食指,对他们指出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