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第14/42页)
“同意。”我说。
“尤其是如果你交往的朋友,他们——怎么说好呢——都有‘吸引力’的话,就可能沦为现实的牺牲品,你说对吗?天真无邪的人很容易招来麻烦或者引来恶棍。你同意这样说吗,加西亚·马德罗?”
“完全同意。”
“比如那个鲁佩,你们俩昨天见到的那个姑娘。我也认识她,相信我,她来过这里,上过我家,在这儿吃过饭,还跟我们住过一两个晚上。我不是夸张,就一两个晚上,可那姑娘有不少毛病,是吧?她引来很多麻烦。我说的‘吸引力’就是指这个意思。”
“我明白,”我说,“像块吸铁石。”
“正是这个意思。如果这样的话,吸铁石吸引来的可能是坏东西,很坏,可是玛丽亚太年轻了,意识不到这点,看不出危险,她还需要帮助。要帮助有需要的人。她从不考虑可能会卷入危险。一言以蔽之,我女儿需要自己的朋友或者熟人让她放弃目前的这种生活。”
“我知道你在说谁了,先生,噢,基姆。”
“你知道我在说谁了?我在说谁呢?”
“你在说鲁佩的皮条客。”
“太好了,加西亚·马德罗。你可说到点子上了:他是鲁佩的皮条客。鲁佩对他意味着什么呢?是他的谋生手段,他的职业,他的办公室,一句话,他的工作。一个人丢了工作会怎么样呢?告诉我会怎么样。”
“会发火吗?”
“他肯定会发火。他冲谁发火呢?冲让他丢了工作的人发火吗?当然了。这毫无疑问。他不会冲邻居发火,尽管在那种情况下也有这种可能,可是他要找的第一个发火对象自然是让他丢了工作的人。谁会在楼底下远远地看看他就会让他丢了工作呢?当然了,我女儿就是这种人。他拿谁来出气呢?我女儿。这时他还会冲她家人发火呢,你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仇恨感是相当可怕的,而且不分青红皂白。我发誓,有那么几个晚上我做过几次噩梦。”他出声地笑了笑,望着草坪,仿佛在回忆梦境,“那梦会让最坚强的人都毛骨悚然。有时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城市,既像又不像墨西哥城,我是说,那是个陌生城市,但我从另一个梦里又认出它——我没有烦着你吧?”
“一点儿都没有!”
“我说了,这是个隐隐约约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我在走不到尽头的街上游荡着,想找家旅馆或者能收留我寄宿的地方。可是我什么也没找到。我只看到一个假装又聋又瞎的人。最糟糕的是,天越来越晚,我知道,如果夜晚降临,我的命将一文不值,是吧?像他们说的那样,我得全凭造化的仁慈了,这个梦真是可怕极了。”他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
“嗯,基姆,我想看看女孩子们在不在家。”
“那好吧。”他说,可还不松开我的胳膊。
“我过会儿再来跟你告别。”我说,这纯粹是没话找话。
“我很欣赏你昨晚的表现,加西亚·马德罗。我很高兴你那么关照玛丽亚,也没有在妓女面前蠢蠢欲动。”
“天哪,基姆,那可是鲁佩……只要是玛丽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说,脸色马上红到耳根了。
“嗯,去找姑娘们吧,我想她们那儿可能还有别的客人呢。那屋子比……还忙碌呢。”他发觉找不到恰当的词,然后哈哈笑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匆匆离开他。
我快走进后院时,回过头发现基姆·芬特还站在那儿,盯着几束兰花暗自微笑呢。
11月18日
今天我又去了芬特家。基姆来开门让我进去,还拥抱了我一下。在小房子里,我见到了玛丽亚、安格丽卡和埃内斯托·桑·埃皮法尼奥。他们三个都坐在安格丽卡的床上。我一进去,他们就本能地靠得更近了,好像不让我看见他们正在分享的东西。我想他们以为来人是潘乔,发现是我后脸色才松弛下来。
“你应该养成锁门的习惯,”安格丽卡说,“他差点把我吓出心脏病了。”
安格丽卡跟玛丽亚不同的是脸色洁白如雪,但肤色的基调仍然是橄榄色或粉红色,我不知道确切地说应该是哪一色,我想是橄榄色吧。她的颧骨高挺,额头宽大,嘴唇比姐姐的略微厚些。我看见她时,或者毋宁说我看见她在看着我时(别的时候来这儿她可从不看我),感觉好像一只指头修长细嫩却很硬的手在揉捏着我的心脏。我知道,利马和贝拉诺不会喜欢我用这个比喻,可这个说法像手套般跟我此时的感觉很熨帖。
“我又不是最后一个进来的。”玛丽亚说。
“就是你。”安格丽卡的语气非常决然,几乎是霸道了,刹那间,我都觉得好像她是姐姐而不是妹妹。“把门锁上,找个地方坐下。”她命令我。
我照她说的办了。小房子的窗帘拉了下来,透进来的光绿绿的,射进来时还带着黄颜色。我在书柜旁的那把木椅里坐下,然后问他们在看什么。埃内斯托·桑·埃皮法尼奥抬起脑袋仔细打量了我片刻。
“你不是记下我书名的那个人吗?”
“是。布莱恩·帕特、安德烈·亨利,还有个书名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失踪的消防队》,斯派克·霍金斯写的。”
“没错。”
“你还没买啊?”他的语气中略带揶揄。
“还没呢,不过打算要买了。”
“你得去一家专营英语文学的书店。普通书店里找不到。”
“我知道。乌里塞斯给我说起过一家你们都去的书店。”
“噢,乌里塞斯·利马。”桑·埃皮法尼奥说,特别加重了“塞斯”的发音,“他会打发你去波德莱尔书店,那里法语诗集挺多的,可英语诗集不多……‘你们都’到底是指谁啊?”
“‘你们都’?”我不解地问。芬特姐妹盯着我看不见的东西来回传阅。她们不时发出大笑。安格丽卡的笑声像一道汩汩小溪。
“常去书店的人啊。”
“噢,当然是指本能现实主义者了。”
“本能现实主义者?拜托。只有乌里塞斯和他那位智利小朋友读书。别人全是一群跑腿的文盲。我全告诉你吧,他们去书店只干一件事: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