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诺拉沙漠 1976(第13/14页)
塞萨雷亚坐在惟一的那扇窗户附近,频频向外张望着天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哭,但没有哭出来。我们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不知什么时候,鲁佩走进房间,在我旁边坐下,不声不响。后来,我们五个人都站起来向外走去,来到昏黄、几乎是白色的大街上。这时大概已接近黄昏,但热浪还是不断涌来。我们朝放车的地方走去。一路上我们只看到两个人:一个手拿晶体管收音机的老人和一个吸烟的十岁男孩。小车里面热得会让人晕眩。贝拉诺和利马坐到前面。我被夹在鲁佩和巨人塞萨雷亚·蒂纳赫罗中间。后来小车沿着维拉维西奥萨的土街吃力地爬行着,我们终于上了公路。
我们一出镇子就看到一辆小车从对面方向开来。这也许是方圆几里惟一的两部小车。我们顷刻间以为就要撞上对方,但利马往侧面一拐,把车刹住。一片灰尘在还没有经历沧桑的英帕拉四周纷纷落下。有人开始祈祷了。大概是塞萨雷亚吧。我感觉鲁佩的身体向我压来。尘土消散后,阿尔韦托和那个警察从另外那辆小车里出来,把枪对准我们。
我感到一阵恶心: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他们的嘴在动,我猜是命令我们出来。他们咒骂着我们,我听到贝拉诺说真是见鬼了。这两个婊子养的,利马说。
2月1日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贝拉诺打开他那一侧的门走出来。利马打开他那侧的门走出来。塞萨雷亚望着我和鲁佩说不要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她不是用这些词语说这句话的。但她的意思就是这样。我明白这个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我说话。别动,她说,然后打开她那一侧的门下了车。
我透过窗户看着贝拉诺吸着烟走上前去,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我看见利马就在他旁边,往后一些是像个幽灵战舰般颠簸的塞萨雷亚舰板似的后背。后来发生的事情一片模糊。我想是阿尔韦托向他们叫骂,让交出鲁佩。我猜贝拉诺让阿尔韦托自己去找,鲁佩归他了。也许这时塞萨雷亚说他们会杀了我们。警察大笑说不会,他们只想拿到这个小荡妇。贝拉诺耸了下肩膀。利马盯着地面。这时阿尔韦托阴沉邪恶的目光盯着英帕拉,搜寻着我们,但是完全无用。我想西落的太阳光遮挡着我们。贝拉诺用握烟的那只手向我们打着手势。鲁佩摇摇头,好像香烟的余火是个微型太阳。他们就在那儿,伙计,全归你了。好吧,我去看看我的女人,阿尔韦托说。鲁佩的身体紧紧地贴着我,虽然我们俩的身体都很柔软,所有的关节却都响了起来。她昔日的老板往前只走了两步。当他从贝拉诺身边经过时,贝拉诺一下子控制住他。
贝拉诺用一只手迅速抓住阿尔韦托的枪把。他的另一只手立刻从兜里取出,握着在卡沃尔卡买的那把刀。两个人滚抱在地,贝拉诺已经把刀扎进阿尔韦托的胸膛。我记得那个警察的嘴张得老大,好像沙漠里的空气顷刻间全没了,好像无法相信几个学生会来这么一场恶斗。接着我看见乌里塞斯·利马抱住了警察。我听到一声枪响后马上趴下。我从后座再次抬起头时,看见警察和利马在地上滚抱成一团,快到路边时才停住,警察骑在利马身上,拿枪对着利马的脑袋。这时我看见塞萨雷亚,庞然大物塞萨雷亚几乎无法跑却在奔跑着,滚到他们身上,我听到好几声枪响,我从车里钻出来。我费了很大劲才把塞萨雷亚的身体从警察和朋友的身上挪开。
他们三个人满身是血,但只有塞萨雷亚一个人死了。她的胸膛上有一个子弹洞。警察腹部的一处伤口不断地流着血,利马的右臂擦伤了皮。我捡起那把杀害了塞萨雷亚、伤了另外两个人的枪,别在皮带里。我拉起利马,看见鲁佩在塞萨雷亚身边哭泣。利马说他的左臂动不了了。我想可能断了,他说。我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那说明没断。阿图罗他妈的上哪儿了?利马说。鲁佩止住哭泣朝身后望去:大约三十英尺之外,皮条客一动不动的身体斜立着。我们看到贝拉诺了。你还好吗?利马大声喊叫。贝拉诺没有回应站了起来。他抖掉身上的灰尘,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他汗渍渍的头发贴在脸上,不停地用手抹着眼皮,因为汗水从额头和眉毛上不停地往下滚,落进眼睛里。他在塞萨雷亚身边跪下时,我才发现他的鼻子和嘴唇还在流血。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在想,但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走了几步松弛下僵硬的四肢的麻木感(可是为什么会僵硬呢?)我望了望阿尔韦托的尸体和通向维拉维西奥萨的那条孤独的道路。我听见警察在不断地呻吟,乞求我们带他上医院。
我回过头时看见利马和贝拉诺正在说话,靠在那辆雪佛兰上。我听到贝拉诺说我们把一切都搞成一团糟了,我们找到塞萨雷亚完全是为了把她推向死亡。后来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直到有人拍了下肩膀,让我上车。英帕拉和雪佛兰驶出公路开进沙漠。天快黑之前,他们又停下来,我们下了车。天空上满是点点繁星,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听到贝拉诺和利马在说什么。我听到警察在呻吟,他快死了。后来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只知道我闭上了眼睛。后来,贝拉诺叫上我,我们两个把阿尔韦托和警察的尸体搬进雪佛兰的后备箱里,把塞萨雷亚的尸体放在后座上。搬塞萨雷亚的身体好像花了我们一辈子的时间。后来我们钻进英帕拉里吸烟或者思索,直到清晨终于来临。
后来,贝拉诺和利马说大家最好能分开走。他们把基姆的英帕拉留给了我们。他们开走雪佛兰,带走那几具尸体。贝拉诺终于放声哭了:一桩很公平的买卖,他说。你们现在想回墨西哥城吗?他问鲁佩。我不知道,鲁佩说。一切都乱套了,我很难过,贝拉诺说。我想他是说给我听的,不是对鲁佩。不过,现在我们要试着弥补,利马说。他也笑了。我问他们准备把塞萨雷亚怎么办。贝拉诺耸了下肩膀。他说,除了把她与阿尔韦托和警察埋在一起,别无选择。除非我们想要在监狱里待段时间,别,别,鲁佩说。你知道我们不想,我说。我们拥抱在一起,鲁佩和我钻进英帕拉。我看见利马想坐到雪佛兰的驾驶员那一侧去,但贝拉诺拦住他。我看他们商量了会儿。后来我看见利马坐到乘客座上,贝拉诺握住方向盘。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两部小车停在沙漠中间。你能开回公路吗,加西亚·马德罗?贝拉诺问。当然可以,我说。接着我看见雪佛兰启动了,有些犹豫,两部小车一起颠簸着穿过沙漠。后来我们就分开了。我改变方向去寻找回路,贝拉诺向西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