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夜】 烟烟罗(第2/7页)
“没有理由啊。”
“没有理由?说啥鬼话。”
“真的没有嘛。”
“真搞不懂你。”牧藏说完,一口气将热茶饮尽。佑介喝了口茶润润喉,将茶杯放回茶托,并悄悄地将带来的包袱挪到背后。
——还不能拿出来。
“我自己也——不知道。她说我——太认真了。”
“这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啊。”
佑介又端起茶杯,凑向鼻子。热汽蒸腾的茶香扑鼻,弄得鼻头有点湿润。
“她不喜欢我全心全意投入消防工作。”
“要你多用点心思在家里的工作上?”
“也不是。消防本来就不是天天有,我也很用心做工艺,可是她就是不满意。”
“不满意?你人老实,不懂玩乐,这我最清楚了。这十年来没听说过你在外头玩女人,就连喝酒也是我教坏你的。”
“嗯……”佑介阴沉地回答。
水蒸气从茶杯中冉冉而升。
轻柔,飘摇。
很快就消失了。
轻柔,飘摇。
佑介,你怎么了?
飘摇。
“喂,你在发啥呆啊。”
“这个……”
“什么?”
“这个水蒸气,原本应该是水珠子吧?”
“还以为——你想说啥咧。”
“嗯……”
水蒸气与烟不同,很快就消逝无踪了。
佑介正思考着这问题。
透过蒸汽看牧藏的圆脸,老人一脸讶异表情,原本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佑介也学牧藏眯起眼,老人的脸随着蒸汽摇晃地变形,在歪曲的脸上嘴巴扭动起来,说:“我看你是太累了。”但佑介似乎没听清楚。
“喂,振作一点啊!”
牧藏大声一喝,站起身,拿烧水壶注水入水壶里,又放回火盆上。
“真是的,没用的家伙,我都快看不下去了哪。你在火灾现场的气力都到哪去了?你现在是附近各消防团的小组长,别因为老婆跑了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太丢脸了。”
“嗯……”佑介有气无力地回应。蒸汽飘散了。
“老爷子。”
“干啥?”
“老爷子,你还记得我家那口子——流产时的事吗?”
佑介问。
“还记得哪。”牧藏小声回答。
“记得是停战来年,有五年了。那天好像是大平台的那个……对了,五金行的垃圾箱失火了。”
“对。”
那是一场严重的火灾。
佑介一接获通知,放着临盆的妻子一个人在家,立刻气喘吁吁地奔跑到现场。四周环境很糟糕,灭火工作非常不顺利。该处地势高,附近的建筑物也多,最糟的是距离水源遥远,总共花了五小时才将火完全扑灭。加上善后工作,消防团费了十四小时才总算撤离现场,非常辛苦。
当时佑介全副精神都投入消防工作,抱着小孩,背着老人,勇敢地深入烈焰之中救火。
或许是他的努力奏效了,那场火灾中没有人员死亡。等到东方发白之际,疲惫的佑介浑身瘫软地回到家一看——
妻子正在哭泣。
妻子流产了。
产婆生气地瞪着佑介。
枕旁插了一炷香。
一缕白烟袅袅升起,摇摇晃晃地在空中飘荡,消失了。
佑介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成了辩解,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安慰、无法平复妻子受伤的心。因此佑介只能茫茫然地、像个笨蛋似的看着飘渺的烟。
这时佑介心中所想的,就只是——原来这种情况也烧香啊……
轻妙地,轻妙地。
飘摇。
“那时的事情——”
“还怀恨在心吗?”
“她到现在还是会提——”
水壶口又冒出蒸汽。
轻柔。
“——尔后只要发生口角,她就会诘问我:‘你重视别人的命甚于自己孩子的命吧?’”
“这件事不该怪你啊。”牧藏说,“又不是你人在现场孩子就能得救。当老爸的顶多就只能像头熊般在产房面前晃来晃去,不管平安产下还是胎死腹中,生产本来就不是人能决定的。就算男人在场,还不是只会碍手碍脚?”
“是没错。”
“更何况你背负的是人命关天的重责大任,怪罪你太没道理了吧?”
“这也没错。不过她说这是心情上的问题。”
“算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不能用道理解释得通的。但那次只要我们组里少了一个人手,火势恐怕就控制不了,悲剧也就会发生,如此一来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哪。”
“这也没错。”
“怎么了?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牧藏又端起空茶杯啜饮了一口。
“我想问题其实不在于此——而是她觉得太寂寞了吧。”佑介说。
应该——就是如此。
“唉。”牧藏面露苦涩表情。
“你老婆悲伤、难过的心情我能体会,也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只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到现在还在翻旧账?”
佑介什么话也没回答。
牧藏一脸老大不高兴。
“算了,甭说了。总之你可别因此觉得责任都在你身上喔,这不是你的错。要说心情,你的心情又该怎办?老婆流产,悲伤的可不是只有她自己吧?你不也一样悲伤?我记得你那一阵子整个人两眼呆滞无神,我都不敢出声向你搭话了哪。”
“嗯,那时真的很痛苦呢。”
“所以说,你们夫妇应该互不相欠了吧?已经结束的事情就别再东想西想了,要乐观积极一点。你们第一胎流产后就没生过小孩了吗?”
“或许就是因为——所以更……”
“唉。”牧藏歪着嘴,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离婚的原因就是这个?”
“也不是这么说。”佑介回答。他只能如此回答。
“从那次后——她就很不喜欢我参与消防工作;不仅如此,即便不是消防,只要我去工作就很不高兴。她也知道不工作就没饭吃,但知道归知道,就是不高兴。我愈认真工作,她就愈生气。但是,我真的不工作了,她也不高兴。”
“真难搞啊。”
“是啊,真的很难搞。所以我总是满怀愧疚地工作。不论我怎么拼命工作她也不会夸奖我,实在没有成就感。可是不做就没办法过生活。”
“所以你才——”
“她其实也懂的。”佑介有点自暴自弃地说,“其实她不是不懂道理,也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
“她的要求实在很不合理哪。”
“可是问题就是,并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水壶中的水开了,发出哔哔声,水蒸气不断冒出。
“怎么说?”
“我想,她应该就是太寂寞了吧,也没别的理由了。”
“我可没办法理解哪。”老人取下水壶,倒进别的壶里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