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玖夜】蛇带(第7/8页)
阿节说她异常,登和子反驳说才不是,但这果然属于异常的范畴吧。
她究竟有多怕蛇?
不过总觉得爽快了些。
阿节还说,只要查出理由,就可以治好。
现在……算是知道理由了吧。
登和子在小时候,曾误以为蛇是腰带,而抓住了蛇。
她一定被吓死了。
若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受到的冲击更是难以想象。
冲击太过强烈,登和子把那件事——不,把那时的事全驱逐到脑袋的角落去了吧。
所以父亲过世前后的记忆才会那样暧昧不清。或许是不愿意想起的强烈欲求,将相关的记忆也一并封印起来了。
那么,已经没问题了吧。
虽然还是一样讨厌蛇,但她觉得已经不会有不必要的害怕了。如果碰到真的蛇,她应该会像常人一样害怕,但应该不会连绳索、带子都不敢碰了吧。
应该……她想。
真的。
——只要知道理由,自己就会好了。
已经治好了,登和子在心中反复说。
这得感谢阿节和伦子吧。她从没想过这样的恐惧居然能治好。不,她没想过这是可以治好的。
感觉一下子舒服多了。
她起身,凝目细看时钟。
凌晨两点零五分。
当然一片寂静。祖母和弟妹一定都已经熟睡了。
——刚好。
就是这时间。
她忽然这么想。她不知道是什么刚好,只是这么感觉。
好冷。
汗水凉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感冒。
工作不能请假。
明天——不,已经过了凌晨,所以是今天——有很多客人。虽然不是学阿节的话,但要是为了这种事犯错而被开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换衣服吧——她想。
得换衣服才行。全身都是不舒服的汗,濡湿了睡衣。登和子深深认为贴附在身上的湿气,象征了她不必要地害怕蛇的异常心态。
想要脱掉。
愈快愈好。
她站起来,走到衣柜前。
——对了。
确认一下吧。
确认一下是不是治好了吧。
里面应该有母亲的浴衣。只要能顺利穿上它,就不必再担心了。
她抓住衣柜的把手。可以顺利穿上吗?不,没办法穿上也没关系。只要摸摸看系绳和腰带就知道了。如果治好了,应该就可以满不在乎地触摸。
拉开抽屉。
刺激的樟脑香窜入鼻腔,啊啊。
这——
这个味道。
这是那个人的味道。
——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不,那不是伦子的香袋气味吗?不是类似樟脑的、龙脑的气味吗?
不对不对。
这是那个女人的。
是那个女人的味道啊,登和子。
——那个女人?
是那个穿着漂亮和服的年轻女人的味道啊。你忘了吗?登和子。
声音在脑中响起。
不,我没有忘。
只是不愿想起来。
原来记忆是不会消失不见的啊。
——不,所以说。
那个女人是……
喏,让当时还小的你看得如痴如醉的美丽女人啊。
没错,你快六岁时见过好几次,对吧?
你妈妈不在的时候,她不是都会来吗?撑着阳伞,穿着漂亮的和服。
就是那个女人啊。
——对。
就是你爹爹包养的情妇啊。
——咦?
手停住了。
对,那是。
父亲除了母亲,还包养了一个女人。
想起来了。那是个肤色白皙,穿着绚烂图样和服的妖艳女人——现在回想,应该是卖笑女吧。但年幼的登和子……只觉得那是个美若天仙的人。
别告诉你娘哦。
给你糖吃,别说出去哦。
这是秘密哦。勾手指发誓哦。如果不守信用,蛇就会来找你哦。
可是。
她说了。
她说出去了。
登和子向母亲打小报告了。
母亲露出非常哀伤的表情。
没错,是她就快六岁的时候。后来父亲和母亲……
争吵的声音。
怒吼声。哭声。惨叫。恳求。谢罪。然后又是争吵声,怒号与啜泣。
日复一日。
父母的争执持续了好几天。
家中的笑声消失了。父亲变得凶暴,殴打母亲,然后殴打祖母,耽溺于酒乡。
明明登和子的生日就快到了。
登和子的家却毁了。
她完全……
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觉得很讨厌,很难过,很伤心。
真的厌恶极了。她害怕酒后发疯抓狂的父亲。登和子也挨打了。
是你打小报告的,对吧?
谁叫你说出去的!
看到父亲殴打登和子,母亲露出可怕到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孩子是无辜的啊。
你这个废物。比起自己的亲女儿,那婊子更重要吗?
拧起眉毛,扬起眼角,嘴巴扭曲……
母亲的脸变得像蛇一样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动粗的父亲很可怕。
但那样的母亲更教她害怕。
那是……
嫉妒到发疯的蛇的面孔。那个时候母亲变成了蛇。登和子最爱的温柔母亲变成了可怕到极点的蛇。不要不要不要。
登和子好怕好怕。
她以前也喜欢父亲的。
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让温柔的母亲变得那么可怕的父亲……
她恨死了。
比蛇还要讨厌。
对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她在夜半醒来。
那是个幽暗的夜。
黑暗中,有变得像蛇一样可怕的母亲。
然后……
然后还有别的什么。
难道……就是这时候登和子抓到了蛇吗?
是这样的吗?
总觉得太不自然了。
登和子拿起衣柜抽屉里老旧的博多和服腰带。是随处可见的廉价腰带。
——明明摸了也没事嘛。
果然治好了。原本只是指尖一碰,她就被脊背冻结般的恐惧笼罩。即使知道不是蛇,却依然怎么都没办法触碰。而现在登和子把腰带拿在手中,这只是条普通的腰带。
触感也跟蛇不一样。不冰凉,也不粗糙。当然,不会动也不会爬,也不会吐信。
就是条腰带。
那个时候……
年幼的登和子怎么了?她看到什么,做了什么?母亲在做什么呢?在这样的大半夜里。
母亲。
对了。
母亲。
母亲杀死了父亲。
在发完酒疯后睡着的不忠男人的脖子上,把这条——
这条博多腰带缠绕上去。
然后……
“啊啊。”
没错,她全想起来了。登和子握住的不是蛇,而是这条腰带。她抓住这带子,用力拉扯。
登和子帮了母亲一把。
因为母亲的脸太可怕了。因为母亲是蛇。因为讨厌那样的母亲。因为可怜那样的母亲。所以夜半醒来的年幼登和子,用力抓住从被子延伸到榻榻米上的腰带,狠狠地使尽全力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