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第10/12页)

“这是什么?”亚茨拉菲尔举起一个棕色长方形物体说。

克鲁利斜眼看着它。“一本书?”他说,“不是我的。”

亚茨拉菲尔翻了翻泛黄的书页。藏书家的小小警钟在他脑海鸣响。

“肯定是那位年轻女士的。”他慢慢说道,“咱们应该问清她的地址。”

“听着,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没时间到处瞎逛,归还别人的财物。”克鲁利说。

亚茨拉菲尔把书翻到标题页。他竭尽全力才没让克鲁利看出自己的表情变化。

“我想你可以把它寄到当地邮局。”恶魔说,“如果你真觉得有必要的话。收信人就写骑自行车的疯女人。永远不要相信给交通工具起怪名字的女人……”

“是的,是的,当然。”天使说。他翻出钥匙,失手掉在便道上,捡起来,又掉了一次,随后快步走向大门。

“咱们保持联系,好吗?”克鲁利冲他的背影喊道。

正在拧钥匙的亚茨拉菲尔愣了一下。

“什么?”他说,“哦,哦。对。好的。绝对没问题。”

他说完就关上了房门。

“好。”克鲁利喃喃自语道。他突然觉得特别孤独。

手电筒的光芒在小路间跃动。

如果你想在棕色土沟底的棕色落叶和棕色水流间寻找一本棕色封皮书籍,而且又时值棕……好吧,灰蒙蒙的黎明,那么麻烦就在于,你找不到。

它不在这儿。

安娜丝玛试过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比如有系统地将地面分成若干等份;比如匆匆忙忙拨拉路边的草丛;比如漫不经心地蹭过去,用余光寻找。她甚至尝试了体内每根浪漫神经都坚持说肯定管用的那个方法:戏剧性地装作放弃,坐下来,让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一片地面。如果换成其他正派作者,肯定会让书出现在那里。

但事实与此相反。

这就意味着,像她一直担心的那样,书多半是落在那两个修自行车的宾利车后座上了。

她几乎可以感到艾格尼丝·风子的代代后人都在嘲笑自己。

就算那两位为人正派,想把书还回来,他们也不太可能劳神费力去寻找一个曾在黑夜中隐约看到的小屋。

唯一的希望是,他们不知道这本书是什么东西。

和很多为鉴赏家寻找珍本图书的个体书商一样,亚茨拉菲尔有一间库房。不过这间库房里存放的物品,远比任何冲动型消费者购买的热缩包装袋里的东西诡异得多。

天使特别为自己的预言书藏品自豪。

几乎都是第一版。

而且每本都有签名。

他有罗伯特·尼克松(一个十六世纪傻瓜,跟任何美国总统都没关系),有吉卜赛人马撒,有女巫伊格内修斯,有老奥托维尔·宾斯。诺查丹玛斯给他的赠言是“给我的老朋友亚茨拉菲尔,致以最美好的祝福”;谢顿大妈在他的书上洒了饮料;角落里有个温控储藏柜,里面放着帕特莫斯岛圣约翰用颤颤巍巍的字体写成的原稿,他的《启示录》是一本空前绝后的畅销书。亚茨拉菲尔觉得圣约翰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就是有点太喜欢怪蘑菇了。

这些藏品中缺少的是《艾格尼丝·风子的精良准确预言书》。此刻亚茨拉菲尔正捧着它走进房间,就像一名资深集邮家捧着刚刚在姑妈寄来的明信片上发现的珍稀邮品“蓝色毛里求斯”。

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本书,但早就听说过。这行里所有人都听说过。当然,考虑到这是个极为特殊的收藏门类,所以“这行”大概也就指十几个人。它的存在就像一个黑洞,各种离奇的故事绕着它转了好几百年。亚茨拉菲尔不清楚你能不能绕着一个黑洞旋转,但他不在乎。《希特勒日记》跟《精良准确预言书》比起来就像是,哦,一堆赝品。[4]

天使把书放在一张长椅上,双手几乎没有颤抖。随后他戴上一双外科橡胶手套,敬畏地把书翻开。亚茨拉菲尔是个天使,但他也敬拜书籍。

标题页上写道:

艾格尼丝·风子的精良准确预言书

略小的字体写道:

完美记述从现代到世界末日的人类历史

略大的字体写道:

包含众多奇闻逸事及智慧箴言

另一种字体写道:

比出版过的所有书籍更加全面

略小但却是加重黑体的字体写道:

记述未来奇异时代

有点声嘶力竭的斜体字写道:

以及神奇自然界中的各种趣闻

又是略大的字体:

“媲美诺查丹玛斯的传世名作。”

—— 厄休拉·谢顿

预言都编了号,全书超过四千条。

“稳住,稳住。”亚茨拉菲尔对自己说。他走进小厨房,泡了杯可可,又做了几次深呼吸。

他走回来,随便读了一条。

四十分钟后,可可还是原封未动。

坐在旅馆酒吧一角的红发女子,是全世界最成功的战地记者。她现在护照上的名字是卡麦恩·朱伊季勃。哪儿打仗,她去哪儿。

嗯,事实差得也不是太远。

实际上应该说,她去战争没去过的地方。她到达的时候,战争也就来临。

她的名气不太大,除非是在某些小圈子里。随便找半打聚在某个机场酒吧里的战地记者,你就会发现他们的话题,就像罗盘始终指向北方那样,总会围绕在《纽约时报》的莫其森、《新闻周刊》的范霍姆和独立电视新闻网的安弗斯身上。他们是战地记者中的战地记者。

但如果莫其森、范霍姆和安弗斯聚在贝鲁特、阿富汗或者苏丹某个残破的小铁皮棚里,等他们赞美过彼此的伤疤,灌下几口烈酒后,就会开始充满敬畏地交换起《国民世界周刊》记者卡麦恩·朱伊季勃的奇闻逸事。

“那份烂小报。”莫其森会说,“都他妈不知道自己他妈的有什么宝贝。”

实际上,《国民世界周刊》知道自己有什么:它有个一流战地记者。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及该拿她怎么办。

一份典型的《国民世界周刊》会告诉整个世界,有人在艾奥瓦州首府得梅因市买的巨无霸汉堡上看到了耶稣的脸,再配上画家绘制的汉堡想象图;或是有人最近目击猫王在得梅因市一家汉堡王里打工;或是一位得梅因市家庭主妇听猫王的音乐治好了癌症;或是最近在中西部地区大肆繁衍的狼人是一位高贵的拓荒者妇女被大脚野人强奸产下的后代;以及猫王是在1976年被太空人劫持的,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来说好得过分了。(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个故事的确是真的。)

这就是《国民世界周刊》。他们每周卖出四百万份。他们需要一位战地记者,就像他们需要对联合国秘书长进行一次独家专访。

(那次专访是在1983年进行的,过程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