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第11/47页)

但你还能怎么办呢?过去有树林的地方,现在成了大农场;过去是小农场的地方,如今成了购物中心;而过去是购物中心的地方,现在还是购物中心。这就是趋势。

詹姆把手推车藏到售报亭后面,偷偷坐在树下,打开午餐盒。

他突然听到一阵沙沙声,接着一片影子从地上闪过。他回头看去。

这棵树在动。詹姆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从没见过一棵树的生长。

树下的泥土不过是某种人造颗粒,但这些颗粒正随着下面的树根在移动。詹姆看到一枝纤细的白芽从花园区的高台边上爬下来,盲目探索着水泥地板。

詹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永远也不知道。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将嫩芽推向地板间的裂缝。它找到缝隙,扎了下去。

树枝扭成各种形状。

詹姆听到楼外传来一阵阵急刹车声,但他没在意。有人在喊些什么,但总有人在詹姆附近喊叫,而且经常是冲他喊。

探寻的根须肯定是找到了下方的泥土。它颜色变深,直径变粗,像是通了高压水流的消防龙头。人造瀑布断流了。詹姆想象着断裂的管道正被吸水的根须堵塞。

他终于看到了外面的情况。街道表面如海水起伏不定。树苗从缝隙间挤向空中。

当然了,他推想着。它们拥有阳光,他的树可没有。它有的只是从四层高的圆顶照射下来的朦胧灰光。死掉的光。

但你还能怎么办呢?

你可以这样办:

由于停电,电梯已经停止运行,但不过是四层楼而已。詹姆小心盖上午餐盒,跑到自己的手推车旁,拿出最长的扫帚。

人们尖叫着往楼外挤。詹姆像逆流而上的大马哈鱼一样游刃有余地穿行其间。

一些白色框架支撑着烟玻璃穹顶,建筑师大概想营造出某种东西的动态意境。实际上穹顶是由一种塑料制成,詹姆站在一根合适的横梁上,用尽全身力量和扫帚的全部长度,向它砸去。只消挥动几次,它就变成了一堆危险的碎片。

光线倾泻进来,照亮购物中心内弥漫的灰尘,空中仿佛充满萤火虫。

在最下方,那棵树撑破了四周的水泥监牢,像特快列车似的直往上冲。詹姆从前一点也不知道树木生长时会发出声音,所有人都没注意过,因为这种声音要用数百年的时间发出,波长周期有二十四小时。

把它加速后,你就会听到“嗡”的一声。

詹姆看到它向自己靠近,宛如一团绿蘑菇云。根须周围喷射着水花。

这些支架根本无力抵抗。剩下的穹顶像被喷泉冲起的乒乓球一样升上天空。

全城各处都是这样,只是你再也看不到这座城市。举目远眺,你看到的只有绿色天篷。

詹姆坐在他的树枝上,揪着一根藤蔓,笑啊笑啊笑啊。

此时,天空开始落雨。

黄瓜卷寿司号捕鲸科考船正在进行一项科学考察任务,课题为:你一周内能捕到多少鲸鱼?

可是今天一条鲸鱼都见不到。船员们盯着显示屏,这些先进的科学设备可以捕捉到任何比沙丁鱼大的东西,同时计算出它在国际鲸油市场上的净值。但现在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偶尔出现的小鱼都行色匆匆,好像特别着急赶往别的地方。

船长在控制台上敲打着手指。他担心自己很快就要开始一项私人研究:没有带回整船研究材料的捕鲸船船长,作为一种数量稀少的科学样本,会有什么下场。他猜测着他们会做些什么。也许他们会把你和一柄鱼叉锁在小房间里,希望你作出荣誉的选择。

这不正常。应该有什么东西才对。

导航员调出一张图表,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尊敬的阁下?”他说。

“怎么了?”船长暴躁地说。

“咱们的仪器似乎出现了严重故障。这个区域的海床应该是二百米深。”

“那又怎样?”

“我读到了一万五千米,尊敬的先生。而且还在下降。”

“别傻了。根本没有这么深。”

船长瞪着价值数百万日元的尖端科技产品,重重捶了一拳。

导航员露出紧张的微笑。

“啊,先生。”他说,“它已经变浅了。”

亚茨拉菲尔和丁尼生都知道,在上层深渊的雷霆中,远在深海之下,沉睡着海中巨妖。

现在它正徐徐醒转。

它挺起身躯,数百万吨深海淤泥从体侧倾泻而落。

“看。”导航员说,“只有三千米了。”

海中巨妖没有眼睛,深渊里本也没东西可看。但当它翻江倒海穿过冰冷水体时,接收到了海中的微波噪音、哀伤的哔哔声和鲸鱼的歌声。

“呃。”导航员说,“一千米?”

巨妖不太高兴。

“五百米?”

捕鲸船在突然涌起的海水上摇摆。

“一百米?”

那上面有个金属小玩意儿。巨怪扭了扭身子。

千百万份寿司晚餐高喊着复仇的呼声。

小屋的窗户向内迸裂。这不是风暴,这是战争。茉莉碎片在屋内打着旋儿,和卡片之雨混在一处。

牛顿跟安娜丝玛紧紧抱在一起,站在翻倒的桌子和墙壁之间。

“来吧。”牛顿喃喃说道,“告诉我艾格尼丝也预言到了现在的情况。”

“她的确说过它会带来暴风雨。”安娜丝玛说。

“这是场该死的飓风。她说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2315交叉索引到3477。”安娜丝玛说。

“这种时候,你还能记得这些细节?”

“既然你问起,是的,没错。”她说着掏出一张卡片。

牛顿又读了一遍。窗外传来一阵巨响,仿佛一块波状钢板翻着跟头飞过花园,事实正是这样。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咱们会成为,成为那啥?这个艾格尼丝还真会开玩笑。”

当女性长辈在屋里作陪时,献殷勤会变得相当困难。她们总喜欢喃喃自语,或是叽叽喳喳,或是要香烟抽。最可怕的一招,当数拿出家庭相册——性别大战中这一侵略行为,已经在某次日内瓦大会上被明令禁止。如果这位长辈已经死了三百多年,那感觉更是雪上加霜。某些跟安娜丝玛有关的想法确实在牛顿心中靠了港,不仅是靠港,而且还被拖上岸,整修一新,刷上亮丽的油漆,同时刮去底部的藤壶。但一想到艾格尼丝的预见能力,牛顿就觉得一桶凉水从脖子根儿冲下来,浇灭了他的欲念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