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四个短故事(第6/9页)
他按住先前研读的那本书的书页,意识到自己真是名副其实的“埋首书堆”了,等到苏醒时的恐惧消退,他忽然觉得好笑起来。泽米丽会如何评价这一幕呢?
她会嘲笑他的沉迷,但她能理解他。他折起一条缎带,夹在书中作为标记,目光转向一旁的铅箔上那些黯淡的刻痕。它正是门徒书,那封引领他来到此地的书信。尽管他早已解译出这篇年代久远的密文,但他总觉得有某种重要的概念一直逃避着他,隐藏在字里行间,而且正是导向他一直寻找的那个秘密的关键。
他站起身,走向东面那扇窗,突然间愣住了。他先前不是把窗户关上了吗?
他扫视周围,却并未发现闯入者的痕迹,也找不到可供藏身之处。这间屋子宽敞通风,以活岩砌成,但四面八方都有高大的窗户,窗框中镶嵌的水晶的厚度堪比他拇指的长度。合拢的窗户是半透明的,到了白天,房间里便弥漫着充足而宜人的阳光,而开窗后更能看到难得一见的景色。他只知道这个房间位于巫角山脉中错综复杂的洞穴与隧道的最高处,是在此地的居民埃提瓦人称之为柯兰山——或者说“唾沫山”——的山峰东侧的纺锤形断层中开凿出来的。他不知道他们管这个房间叫什么,但他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鹰巢”。黎明时分,初升的太阳越过巴戈山脉崎岖的山势,显得格外绚丽。在某个晴天,他甚至以为看到了弥登高地的南部,窥见了东面的迪菲斯河的河口,因为他不时会觉得自己看到了某条大河闪烁生辉的水面,尽管那也完全可以归结为光线的恶作剧。
他耸耸肩。他肯定是没关紧窗户,然后风把它吹开了。
此时已是黄昏,巫角山将它狭长的影子投向地平线处蓝色的薄霾。这座山脉的北侧和南侧被阴影笼罩,峰峦和山脊灼烧着橙色的光辉,几颗星星悄然现身于苍穹深处。
他愉快地深吸一口气,双掌按在大理石窗台上,身体稍稍前倾。
那感觉就像是把手掌按在滚烫的炉子上,他因痛楚和惊讶而叫出声来。他蹒跚退后,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不过几次心跳的时间,他冷静了下来。那块石头没有烫到能在短时间里烤焦皮肤的地步:他的反应主要还是出于惊讶。他壮着胆子又碰了一下窗台。触感仍旧非常温暖。
他摸了摸附近那块墙壁,可它却和夜晚的空气一样冰凉。
他不安地张望四周。出什么事了?莫非他无意中触发了某种古瑟夫莱的黠阴巫术?还是说火山的蒸汽穿透了山的内部,飘到了这里?出于好奇,他沿着墙壁朝另一扇窗户走去,然后又走向下一扇。房间里没什么不寻常的,但等他来到通往这座高山内部的石梯边,却发现扶手异常温暖。
他回到朝东的那扇窗边,跪倒在地,摸了摸地板。有一小块地方颇为温暖。而在一王国码有余的远处,他又找到了一块,然后又是一块——它们连接成了一条通向石梯的足迹……
他的头皮开始发麻。
穿过房间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与沉眠中的他擦身而过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现在他真希望自己从没做过独处的打算,也没有赶走所有想要作陪的埃提瓦人。
无论那东西是什么,都在他最脆弱的时刻忽视了他。它现在肯定也不会伤害他的。
他绷紧了自己圣者赐予的感官但什么都没听到。房间里留下了轻微的气息,有点像燃烧的松木,却夹杂着动物才有的麝香。
他再次望向窗外,仔细观察那两百码高的陡峭山壁。无论来的那东西是什么,它肯定长着翅膀。
他回头看着石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管那东西要去哪儿,肯定会遇见泽米丽。也许它忽视他的存在,只是因为他睡着了,可如果她醒着……
他突然听到了狗群的吠叫声——泽米丽的猎犬——整个世界忽然一片苍白。
他天生不是当战士的料,可现在真希望自己随身带着武器。哪怕是把匕首也好。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一定会这么做。然后他抓起提灯,望向石梯下方。
狗儿们突然停止了吠叫。
“鹰巢”并非柯兰峰中唯一的房间。这座山更像是一座小型城堡,或者说庄园,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是巫师的高塔。五十七步之后,他来到了下一个房间,他和泽米丽将之命名为“魔巫的卧室”。它有高高的穹顶,虽然没有窗户,但在不同的方向开有狭长的采光口,充作白昼的照明和不太精确的时钟。
气味在楼梯上显得更加浓郁,充塞着他的鼻腔,等他冲进房间时,心头的恐慌开始蠢蠢欲动。泽米丽豢养的三只巨犬就在房间的远端,面对着继续盘旋向下的楼梯。它们闷声不响,可脖颈上的毛发却根根竖立。
“泽米丽!”
他看到她躺在床上,一条赤裸的腿甩在鸭绒被外。她的身体一动不动,而且对他的呼喊声毫无反应。他跑到她身边。
“泽米丽!”他再次喊道,一面摇晃着她。
她的眼皮猛然睁开。“斯蒂芬?”她垂下眉头,“斯蒂芬,怎么了?”
他大口喘着气,在床边坐下。
泽米丽坐起身来,伸手去摸他的胳膊。“怎么了?”
“没什么,我——我觉得有东西从这边过去了。我怕它伤害你。你没听到狗儿的叫声吗?”
“它们被吓坏了,”她揉着眼睛,咕哝着说,“它们总是这样。这地方让它们害怕。”她似乎终于能看清楚了,“有东西?”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在楼上那里——”
“埋首在书堆里了?”
他愣了一下。“你上来过?”
“我猜的。我觉得你想睡的话应该会下来陪我,除非你是无意中睡着的。”她耸耸肩,“还是说我自作多情了?”
“呃,不,你没有。”
“继续说吧。”
“那个,唔,窗台是热的。”
她扬起一边眉毛,“热的?”
“我是说很热。简直是滚烫。而且楼梯的扶手和地板——地板的某些地方——也是热的,就像有什么全身发烫的东西走过去了似的。”
“比如呢?”
“我不知道。可在见识过狮鹫、尤天怪、龙蛇还有那些古老邪物之后,我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了。没准是只火蜥蜴。”
她摸了摸他的手臂。“噢,可它没伤害你,也没伤害我,不是吗?甚至连狗儿们也没事。所以也许它只是个待人友善的全身滚烫的隐形怪物而已。”
“也许吧。没准是芬德的那种友善。”
“但芬德的表现无可挑剔。”她指出。
“他曾经想杀死我。”
“我是指从他成为血腥骑士,并对你宣誓效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