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10页)
“我由衷地相信,”妮妙轻声道,“它会让世界重生。但我不相信新的世界会更美好。”
“什么?”
“你听到我的话了。”
“我没听错吧?妮妙,曾几何时,人们觉得每个寒冬都预示着白霜的到来,他们相信那就是新的开始。但到今天,就连小孩子都不相信漫长的冬天会毁灭我们的世界了。”
“如你所见,小孩子不相信,但我相信。”
“你是有什么合乎逻辑的理由?”康德薇拉慕斯的语气略带讽刺,“还是说,这是所谓‘精灵预言从无谬误’的迷信?”
妮妙抬了抬下垂的毛皮,很长时间没说话。
“我们的世界,”终于,她用导师般的语气开口道,“形状是个球体,围绕太阳旋转。你是赞同这种理论,还是属于看法截然相反的少数派?”
“不,我不是那些人的一员。我接受日心说,也相信地球是圆的。”
“很好。那你也该知道,地球的轴线是倾斜的,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轨道并非圆形,而是椭圆形吧?”
“我学过这些。但我不是天文学家,所以……”
“你不需要是天文学家,只要能逻辑思考就行。地球以椭圆形轨道围绕太阳运转,因此在它的运转过程中,有时离太阳较近,有时则较远。地球离太阳越远,从逻辑角度考虑,地球上就会越冷。又因为行星轴线是倾斜的,北半球距离阳光会更远些。”
“这的确合乎逻辑。”
“这两个方面——椭圆形的轨道和倾斜的轴线——会发生变化。人们相信这种变化是循环往复的。椭圆的轨道可以拉长或缩短,轴线同样发生过改变。由于和太阳的距离,以及地球轴线的大幅度倾斜,极地区域受到的光照和热量都少得可怜。”
“我明白。”
“北半球光照减少,意味着积雪会增多。白色的积雪反射了阳光,会让气温进一步下降。积雪存在得越久,无法解冻的土地就越广,虽然只是暂时性的。降雪越多,积雪就越多,反光的白色表层也就越多……”
“我明白。”
“雪会一直下啊,下啊,越积越多。请记住,来自南方的洋流会带来温暖的空气。湿气在寒冷区域凝结,导致更多的降雪。温差越大,降雪量就越大,天气就会越冷。”
“我明白。”
“积雪越来越沉重,在压力下形成冰川。正如我们所知,如果降雪持续下去,压力就会增加,冰川也会增长,不光是厚度增加,覆盖的空间也会增大。白色的冰川……”
“会反射阳光,”康德薇拉慕斯点点头,“让天气进一步寒冷。这就是伊丝琳妮预言的白光。但这些真会导致大灾难吗?北方的冰层突然朝南方移动,碾碎和覆盖万物?极地冰层的增长速度能有多快?每年多少寸?”
“你也许知道,”妮妙看着湖泊,“在普拉克希达海湾,从不结冰的港口只有庞德·维尼斯港。”
“我知道。”
“那就扩充一下你的知识量吧。你要知道,在一百年前,那个海湾的所有大型港口都是终年开放的。根据编年史记载,甚至在上个世纪,塔尔哥的土地仍能长出黄瓜、南瓜和向日葵。而如今,那些作物再也没法种植了,因为生长期太短,冬天又太过严酷。你是否听说过,科德温也曾有自己的葡萄园?当地葡萄酿的酒也许算不上顶级,但成本低廉。当地的吟游诗人也曾歌颂过那种酒。葡萄藤没法再在科德温生长,是因为冬天和过去不一样了,严霜和大雪会冻死那里的葡萄藤。不是抑制生长,而是直接扼杀、摧毁。”
“我明白。”
“是啊,”妮妙思忖道,“还需要我说下去吗?也许你知道,塔尔哥从十一月中旬就会开始降雪,其冷锋还会以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南下。到了十二月末和一月初,阿尔巴地区便会迎来暴风雪。而一百年前,那儿的居民看到雪还很惊奇。到了现在,每个孩子都知道,到了四月,积雪才刚消融,湖水还要上涨,对吧?他们还很奇怪,为什么四月又叫开春节。这些没让你感到惊讶吗?”
“有一点儿吧。”康德薇拉慕斯承认,“在我家乡维可瓦罗,我们不说四月,而叫春分。或用精灵语:碧日刻。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各个月份的名称来源于‘古代’,当时的四月确实已经春暖花开了。”
“你说的‘古代’只有一百年。再说得准确点儿,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几乎相当于昨天。伊丝琳妮是对的,她的预言正在成真。世界正在冰雪之下消亡。人类会因为某位毁灭者而灭亡,而那人也将开启救赎之路。但根据我们对历史传说的了解,她并未出现。”
“而且历史传说没给出理由。即使给了,也是模糊又天真的理由。”
“的确如此。但事实并未改变,白霜正在到来。北半球的文明在劫难逃。它们会消失在肆意蔓延的冰层之下,消失在永久冻土和积雪之下。但不必恐慌,因为劫难过一阵子才会到来。”
太阳落山了,湖面的耀眼反光也消失了。现在一股柔和得多的光线落在水面上。伊尼斯·维特里岛的高塔沐浴着明亮的月光。
“还要多久?”康德薇拉慕斯说,“你觉得我们还要多久。我是说,还有多少时间?”
“很多。”
“妮妙,究竟多少?”
“大概三千年。”
在湖面某处,渔夫王的船桨砸到了自己,让他高声咒骂起来。妮妙摇摇头。康德薇拉慕斯叹了口气。
“你给了我一点信心。虽然只有一点点。”
*******
下一个地点是希瑞见过的最恐怖的场所之一,无疑可以排进前十,甚至更甚。
那是个港口,她看到了系着缆绳的小船和划桨大帆船,看到了森林般的桅杆,看到了在静止的空气中的垂下的船帆。扭曲而恶臭的烟柱在周围升起。
烟雾来自于码头沿岸的破旧小屋。她在其中听到了人声:孩童的哭泣声。
凯尔比人立而起,用力拉扯缰绳,将蹄子重重踩在鹅卵石路上。希瑞低下头,看到了死老鼠。死老鼠无处不在,痛苦地支棱着淡粉色的小腿。
有点不对劲儿,她心里想着,突然恐慌起来。逃吧,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在一根晾渔网用的木杆旁边,有个男人坐在地上,胸前的衬衣撕成了两半,脑袋靠在自己肩头。他看起来不像在睡觉。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躺着更多的人。即便凯尔比的马蹄铁踩在他们脑袋旁边的铺路石上,发出叮当的响声,他们也纹丝不动。希瑞弯下腰,从挂着衣服的晾衣绳下钻过。那些衣服散发着腐臭的泥土味。
在某栋小屋门边,有个用石灰或白色油漆画上的十字符号。在那栋屋子的屋顶后方,黑烟正飘向蓝天。有个孩子在哭泣,某人在远处大喊,近处有人在咳嗽,在打喷嚏。一只狗在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