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9/10页)
希瑞的手痒痒的。她低下头。
黑色的跳蚤爬满了她的双手。
她高声尖叫起来。恐惧和嫌恶让她剧烈颤抖,用力挥舞着双臂。她吓到了凯尔比,后者迈步飞奔,几乎将她甩落。她用大腿夹住母马体侧,双手拼命清理自己的头发,拉紧夹克和衬衣。凯尔比继续飞奔,穿过飘扬在街道上的烟雾。希瑞惊恐地叫出了声。
她正在地狱里,在最可怕的梦魇中穿行。从标有白色十字记号的房屋间穿过。从闷燃的破布间穿过。从孤单的尸骸与成堆的死尸间穿过。从衣衫褴褛、脸颊凹陷、在淤泥中爬行、尖叫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伸出瘦削的双臂、全身都是骇人的流血脓疱、仿佛食尸鬼的活人之间穿过……
逃啊!赶紧逃出这里!
甚至回到黑色的虚无之后,回到时间与地点的群岛之后,烟味和臭味依然在希瑞的鼻孔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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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地点仍然是港口。那里是个码头,还有一条连通港口的运河,运河里有小船和快艇,以及一片桅杆的森林。但在这桅杆的森林里,有尖叫的海鸥,气味也普通到令人喜悦和怀念——潮湿的木料、海水和鱼的味道。
在一条小船的甲板上,两个男人正在打架,用激动的嗓音大吼大叫。她能听懂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们在为鲱鱼的价格争吵。
不远处有间旅店,门内飘出有些变质的啤酒味,还有响亮的说话声和大笑声,以及玻璃碰撞的叮当声。有人正在高唱一首下流的小曲。
Luned,c’ard t’elaine arse
Aen a meath ail aen sparse!
她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在她看到一条大帆船尾部的船名:伊瓦尔·缪瑞——以及制造它的港口:巴卡拉港——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尼弗迦德。
不等有人注意到她,她便逃之夭夭了。
然而,在她投入虚无之前,一只在前一个地点跳上她的衬衣、跟着她穿越了时空的跳蚤蹦了下来,落到了码头上。
那只跳蚤在某只老鼠的皮肤上安顿下来:那是一只身经百战的老年雄鼠,它破损的耳朵便是证明。当天晚上,老鼠和跳蚤登上了一条船。而在次日早晨,那条船便将扬帆出海。它们登上的船又脏又旧,名字叫做“卡特利欧纳”。这个名字将会载入史册。不过那时,它还默默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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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地点,尽管她不敢相信,却当真用田园牧歌般的风景让她吃了一惊。她面前是静谧的河畔,一条小河在朝水面倾斜的柳树、赤杨和橡树间懒洋洋地流淌。在连接两岸的精致的石拱桥边,有一间外墙爬满野生藤蔓的旅店,门上挂着一块写有金色字母的招牌,希瑞不知道怎么读。但招牌上还画了只惟妙惟肖的黑猫,于是希瑞决定叫它“黑猫旅店”。
旅店里飘出食物的味道,令希瑞陷入狂喜。没过多久,她便做出了决定。她正了正背后的剑,走进门去。
大堂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人,乍看之下像是村民。他们看都没看出于习惯走到角落、背靠墙壁坐下的希瑞。
旅店的女店主是个矮小壮实的女人,穿着一尘不染的围裙,戴着帽子。她走上前来,说了些什么,嗓音嘹亮却悦耳。希瑞指指自己的嘴巴,拍拍肚皮,从衬衣上扯下一粒银纽扣,放到桌上。看到那女人惊讶的表情,她正打算扯下第二粒纽扣,但那女人却用手势阻止了她。
那粒银纽扣换来了一砂锅蔬菜汤、一罐加了豆子的熏肉,还有面包和一壶掺水葡萄酒。刚喝一勺,希瑞就差点哭出声来。但她强行忍住,慢慢地吃着,仔细品尝味道。
女店主走了过来,用动听的声音问她一个问题,然后将双手按在她的脸颊上。她想知道希瑞要不要在这儿过夜。
“我不知道。”希瑞说,“也许吧。总之,谢谢你的邀请。”
女人笑了笑,走进厨房。
希瑞松开腰带,背靠墙壁,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与先前那些地方相比,这里令人愉快,她很想多待一会儿。但过去的经验告诉她,过度自信会导致危险,丧失警惕更可能致命。
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长相和招牌上那只一模一样。它弓起脊背,蹭蹭她的腿肚。她摸了摸那只猫,它将脑袋靠向她的掌心,坐在她身旁,舔起了毛。希瑞看看它,又将目光转向别处……
她看到雅尔跟一群丑陋的无赖围坐在壁炉旁。他们正小口啜饮杯中的红色液体。
“雅尔?”
“这是无可避免的,”男孩看着跳动的火焰说道,“我在佩里格兰元帅的《战争史》上读到过。所以国家有难时,这是必须的。”
“什么是必须的?流血吗?”
“没错,正是如此。因为祖国的召唤,还有一些个人原因。”
“希瑞,别在马鞍上睡着了。”叶妮芙说,“我们到了。”
她们到达了一座城市,那儿的房门都涂着白色的十字符号。她们骑马钻进令人窒息的浓烟,烟雾来自于正在焚烧的尸体。但叶妮芙似乎毫无察觉。
“我必须保持美丽才行。”
在她面前,在她坐骑的双耳上方,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在空中舞动,还有把梳子正在梳理她乌黑的长发。叶妮芙用的是魔法,而非双手,因为……
她手上满是凝结的血块。
“妈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起来,小丫头。”柯恩说,“忍住疼痛,爬回梳子上去。不然你会染上恐惧的瘟疫。你想一辈子都害怕它吗?”
他黄色的双眸闪亮起来,真是令人不快。他锐利的白牙闪着光。然后她发现,那不是柯恩。而是一只猫,一只黑猫……
一支绵延数里的军队正在行军,他们的头顶是长矛与旗帜的森林。雅尔戴着一顶圆头盔,扛着一把长矛,他必须用双手握住,不然矛的重量会让他失去平衡。鼓声与风笛声在周围回荡,奏响战争的歌谣。在他们头顶,飞着一群乌鸦。许多乌鸦……
一处湖岸,一大片芦苇丛。湖中有个小岛。岛上有座雉堞参差不齐的高塔。高塔上方,月亮在逐渐昏暗的夜空中闪耀光芒,让塔身熠熠生辉。阳台上坐着两个裹着毛皮的女人。有个男人在小船上捕鱼……
一块挂毯。一面镜子。
希瑞猛抬起头。艾瑞汀·布里克·格拉斯正坐在桌子对面。
“你要知道,”他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你只是在拖延无可避免的结局而已。你属于我们。我们会找到你。”
“想都别想。”
“你会回到我们身边。你的确去过几个时间和地点,但你迟早都会回到螺旋。而螺旋是我们的。你永远没法回到你的世界和时间了。一切都太迟了,你已经无处可回了。你认识的人早已死去,他们的坟墓长满荒草,他们的名字都被遗忘。你的名字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