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23/64页)

瑞秋呆呆地看着他们。

“我也想走。”瑞秋说。

警察伸出手抓住她的后脖颈。

“不行,你得留在这儿。”他说。

瑞秋恸哭着。

“这不公平!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凭什么?”

他捂住她的嘴巴想让她安静下来。铁丝网的另一头,女孩一动不动地站着。为什么瑞秋不能跟她一起呢?为什么瑞秋就得留下来呢?

“让她过来吧,”女孩说,“求求您了,先生。”

她的声音沉着冷静,仿佛出自一个年轻的女人之口。

男人看上去很是局促不安,但他并没有犹豫许久。

“快走,”说着,他把瑞秋一推,“快点!”

他把铁丝网往上拉,好让瑞秋钻过去。瑞秋终于来到了女孩身边,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在口袋里摸索着,然后拿出了什么,穿过铁丝网递给了女孩。

“拿着。”他命令道。

女孩看着手里一团厚厚的钱。她放在口袋里,和钥匙放在一起。

男人皱起眉头,又朝着营房的方向看了看。

“老天保佑,快跑吧!你们俩现在就跑,快点。如果他们看见你们了……就把你们的星星扯下来,然后去找人帮忙。你们要小心点,祝你们好运!”

她想谢谢他的帮助,谢谢他给的钱。她想伸手握住他,但瑞秋抓住了她的胳膊,朝着那片金色的麦田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她们手忙脚乱,肺像是要爆炸了一般。她们只想远离营地,离得远远的。

回到家里,我才发觉过去的几天里我一直有些反胃,由于专心研读冬季竞赛馆的事情,加上上周在玛玫的公寓里有了新的发现,我一直都没有理会,但乳房的胀痛让我开始第一次注意到这些症状。我算了一下自己的生理期,是的,来晚了,但过去的几年里也不是没发生过。为了慎重起见,我决定下楼,到街上的药店里买一根验孕棒。

上面出现了一条蓝色的线,我怀孕了,怀孕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在接连两次流产以后,上一次怀孕还是在五年前,但那简直如同一场噩梦。起先是疼痛和出血,接着又被发现是宫外孕,受精卵在输卵管内着床。不但手术相当复杂,恢复期也是一团糟,让我身心俱疲,过了好久才走出阴霾。医生摘除了我的一个卵巢,还说他觉得我以后可能不能再怀孕了,再说,那时我都已经四十岁了。伯特兰的失望溢于言表,虽然他从未说过,但我能感受得到。他闭口不说自己的感受,让事情变得更糟,那些深埋在心里的话在我们俩之间筑起了一堵高墙。这件事,我只对我的心理医生还有密友倾诉过。

几个星期前,我们邀请伊莎贝尔一家去勃艮第一起共度周末,她的女儿马蒂尔德和佐伊同龄,另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儿子马修。伯特兰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逗他玩,让他骑在自己的肩头,跟他笑哈哈,但眼底却有一抹深沉的忧伤,这让我实在很难受。所有人都在外面享用他们的法式蛋挞时,伊莎贝尔发现我独自在厨房里偷偷垂泪,她抱紧我,给我倒了一大杯酒,打开音乐,用戴安娜·罗丝(13)的歌喉安抚我。“这不是你的错,心肝宝贝,要记住,错不在你。”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很无用。泰泽克一家一直都很好心不提此事,然而我仍感到自己没有满足伯特兰最大的愿望:给他再生个孩子,最重要的,是生个儿子。伯特兰只有两个妹妹,没有兄弟,算是后继无人了。一开始,我并没有了解到泰泽克一家对于这个传统的重视。

我很明确地表示过,虽然我成了伯特兰的妻子,但仍要以“茱莉娅·嘉蒙德”称呼我,说完,四周一片震惊的沉默。我的婆婆科莱特带着生硬的微笑向我解释,在法国,这种做法还十分新潮,或者说太新潮了。女性的观点在这里还没有被全盘接受。法国女人对外最好还是要冠以夫姓比较好,我的余生应该好好当一位“伯特兰·泰泽克夫人”。我还记得我对着她微微一笑,告诉她我还是要保留“嘉蒙德”这个姓氏。她没说什么,但从那以后,她和我的公公爱德华总是以“伯特兰的妻子”来介绍我。

我低头看着那条蓝色的线。孩子,一个孩子!无尽的喜悦淹没了我,我要生一个宝宝了。我环顾四周,看着熟悉的厨房,站在窗户边看着底下幽暗的庭院。男孩女孩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但我知道伯特兰想要个儿子,不过要是一个女儿他也会很爱她的。这是我们期盼已久的第二个孩子,甚至一度想要放弃。连佐伊都不再吵着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玛玫也不再过问此事。

我要怎么告诉伯特兰呢?我不能就在电话里跟他说,得找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私密的地方。然后我们要小心翼翼地,在怀孕三个月之前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好想打电话给赫尔夫、克里斯托弗、伊莎贝尔、我的妹妹以及父母,但我忍住了;我的丈夫必须是第一个知道的,然后是我的女儿。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拿出手机,给保姆艾尔莎打了个电话,问她是否今晚有空照顾一下佐伊,她说好的。接着我在我们最爱的一家餐厅里预订了个位置,那是一家位于圣·多米尼克的啤酒屋,自打结婚后我们常去。最后,我给伯特兰打了个电话,结果转到了他的语音信箱,我告诉他晚上九点,准时在图米厄餐厅见面。

前门传来了佐伊拿钥匙开门的声音,她关上门,来到厨房,手里拿着她沉甸甸的背包。

“嘿,妈妈,”她说,“今天过得好吗?”

我笑了,每次我看到佐伊漂亮的脸蛋、高挑的身材还有清澈的淡褐色眼睛,我都会莫名感动。

“你过来。”我说,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

她抽开身子,盯着我。

“今天过得很好,对吗?”她问,“我能在你的怀抱里感受到。”

“是的。”我说,我真想告诉她,“今天过得很好。”

她看着我。

“我很高兴。你最近很奇怪,我还以为跟那些孩子有关。”

“哪些孩子?”我说着,拂开她脸上的发丝。

“你知道啊,那些孩子。”她说,“冬赛馆里的孩子,他们再也不能回家了。”

“是的,”我说,“这让我很难过,现在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