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41/64页)
“我不知道从何开始。”他说。
我也笑了。
“那是我的工作啊,我可以帮得上忙。”
他的脸上有了血色,双眼变得明亮,燃起了希望。
“茱莉娅,还有一件事。我父亲在三十年前去世时,他的律师曾经告诉过我,保险箱里保存了一些机密文件。”
“你看过这些文件吗?”我心跳加速。
他低下头。
“父亲死后,我只简单翻过而已。”
“然后呢?”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有一些古董店的文件,有关家具、银器等的资料。”
“只有这些?”
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这让他觉得好笑。
“应该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了解。
“我一直没再仔细查看。我当初没看到与莎拉有关的资料,气愤之下只是草草翻阅,心里对父亲的厌恶又更深了些。”
我咬着嘴唇。
“这么说,你并不确定保险箱里是否有关于莎拉的资料。”
“没错,而且也没有再仔细检查。”
“为什么?”
他抿着嘴。
“因为我不想确认里头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然后更憎恨你的父亲?”
“是的。”他承认。
“所以你也不确定保险箱里有些什么,三十年来一直如此。”
“我的确不知道。”他说。
我们的眼神交会了短短的几秒。
他发动汽车,朝他的银行疾驶而去。我从没见过爱德华把车开得这么快,惹来了周围的司机挥拳抗议,把行人吓得往路边闪躲。车一路疾行,我们没有交谈,但是沉默中却充满暖意和希望。我们分享这个感受,第一次有了交流,两个人不时地相视而笑。
我们到达柏斯凯街后停妥了车,急急冲向银行,却发现正值午休时间。这个法国惯例在今天特别让人盛怒。我难掩失望之情。
爱德华亲吻我的脸颊,轻轻将我推开。
“茱莉娅,你先走。两点钟开门后我再过来。如果有任何发现,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顺着柏斯凯街走,搭乘九十二路公交车,直接前往位于塞纳河畔的办公室。
巴士往前开动,我回头看到爱德华等在银行前方,穿着深绿色外套的身影孤单又笔挺。
如果保险箱内没有任何有关莎拉的资料,只有一些大师画作和瓷器的文件,他会有什么感受?
我真想陪在他身边。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嘉蒙德小姐?”医生抬起眼睛,从窄窄的老花镜上方看着我。
“我不确定,”我老实回答,“但是我得先预约时间。”
她正在阅读我的就诊记录。
“我乐于为你预约,但是我觉得你对自己的决定还存有疑虑。”
我想起昨晚。伯特兰的表现格外体贴,整晚环着我,一次又一次地诉说他对我的爱意,他需要我,但是却无法想象老年得子的生活。他觉得我们的感情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紧密,在佐伊渐渐独立之后,我们可以四处旅行。他以共度二次蜜月的心情,来期待我俩迈入五十岁的阶段。
我在黑暗中聆听,泪水浸湿脸颊。真是讽刺,他现在的倾诉正是我长久以来所期盼的。温情、承诺、宽宏无一缺失,然而唯一的障碍,竟然是我腹中的孩子。这是我再为人母的最后机会。夏拉说过:“这也是你的孩子。”这句话萦绕在我的耳畔。
这些年来,我一直期望能为伯特兰再生个孩子,好证明自我,并且成为泰泽克家族认可的完美妻子。但是现在我才明白,我是为了自己而想要这个孩子。我最后的一个孩子。我渴望用双臂担负孩子的重量,嗅尽奶娃的乳香。孩子是我的宝贝。伯特兰虽是父亲,但孩子是我的骨肉。我想要生下孩子,感受自己带着泪,将生命带入人世的那种精纯又无法错认的折难。这正是我衷心所盼的,我不愿为了无法孕育生命的子宫而痛苦落泪。
我离开诊所后,便前往圣哲尔曼区,我和赫尔夫与克里斯托弗约好在花神咖啡馆见面。我原来不打算多说,但是两人一看到我的脸色,便开始担心。于是,我道出了一切。这两个人和往常一样,彼此意见永远相左。赫尔夫认为我应该堕胎,婚姻是最重要的考虑;克里斯托弗则坚持孩子才是最具决定性的因素,绝对不能堕胎,如果我这么做,一定会后悔终生。
两人越来越激动,竟然无视我的存在而吵起架来。我按捺不住,握起了拳头重捶桌面,震得桌上的杯盘砰砰响。赫尔夫和克里斯托弗惊讶地看着我,因为这实在不像我的作风。最后,我只好以自己太累、无法继续讨论作为托词,便匆匆离开了。他们两个瞠目结舌地瞪着我,十分无奈的样子。我心想,没关系的,改天再弥补自己的失态吧,这两个老朋友会体谅我的。
我穿过卢森堡公园一路走回家。爱德华昨天没有与我联系,这是否表示他父亲的保险柜里没有任何关于莎拉的资料?我可以想象憎恨、苦涩,以及失望之情重返他的心头。我觉得十分歉疚,如此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可以说是我的过错。
我避开人群,慢步穿过蜿蜒的花道小径。卢森堡公园永远这么热闹,爱好运动的人们来这里慢跑、打太极拳、玩滚球游戏,老老少少在公园里阅读、做日光浴,母亲们推着婴儿车散步,当然也少不了园丁、观光客,以及热恋中的情侣。只要看到婴儿,我就无可避免地想起自己腹中的孩子。
当天稍早,在我还没到医师诊所之前,我和伊莎贝尔先谈过这件事。一如往常,她总是支持我的决定。她告诉我,不管我和多少心理医师或朋友谈过,不论我站在哪个角度或参考任何意见,决定权都在于我。的确,选择权在我,然而这正是最令人难过的地方。
我只知道不管如何都不能让佐伊知道。再过几天她就要去长岛,和夏拉的两个儿子库柏和亚列克共度暑假,接着还要前往纳罕与外公外婆相会。就某方面来说,我无疑是松了一口气,就是说,假如我最后真的决定堕胎,那么在手术时,佐伊也不在家。
回到家,我看到书桌上放着一个米色的大信封。佐伊正在她房里和朋友讲电话,她大声说门房刚刚才把信封拿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