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7页)
他用袖子擦干他的脸。“谢谢,”他说,“对不起,每次他这样”
“盖伯尔,你父亲过去曾有混乱不清过吗?”
盖伯尔一时间有些困惑。突然间他放声大笑,但笑中带着一丝苦味。
“你是说他的头脑吗?不可能,他神志相当正常。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私事。我想……”盖伯尔停顿一会儿,“有时候他一定非常希望我死掉,那样他就可以领养一个合适的长子,作为父亲抚养他。但他就是不愿再结婚。也许他说得没错,也许有时我也暗暗希望他早点死掉。”
“你相信吗?”
“我不愿相信。”
“我根本就不相信。”
他看着她,嘴角不确定地微微牵动,舞蛇以为他就要展开一个灿烂的笑靥。但他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会怎样?”
“再过几天,他就会开始神志不清。到那个时候,剩下的选择就是违背他的意愿,锯掉他的腿,不然就等着看他死。”
“你不能不等他同意,现在就治疗他吗?”
她希望能给他一个他预期中的答复。“盖伯尔,这种事并不容易说出口,而且,若他在神志不清中,仍不愿让我治疗,我就必须撒手不管。你说过他是一个理性的人,我无权违背他的意愿,不管他的想法多愚蠢,多浪费生命。”
“但是你可以救他一命。”
“没错,但那是他自己的生命。”
盖伯尔用手背揉揉双眼,露出了疲态。“我会再跟他谈谈看。”
舞蛇跟着他走向他父亲的卧室,同意盖伯尔在他进去的时候她先在外面等待。这位年轻人非常勇敢。姑且不论他在他父亲眼中有什么缺点显然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他确实是勇气可嘉。然而另一方面,他却有些懦弱,否则他怎会孤立原地,任由自己遭受羞辱?舞蛇无法想象她能忍受同样的待遇。她曾认为她与其他医生的关系坚不可摧,但也许血缘关系强迫亲人必须紧密相连。
舞蛇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却一点也不觉得有罪恶感。
“爸爸,我希望你让她治疗你的脚。”
“没有人能治得了我。再也没有人了。”
“你才四十九岁。也许有一天会出现某个人,你会对她感到心动,就像看到妈妈那样。”
“闭上你的嘴,不准再说关于你妈妈的事。”
“我不会再说了。我从来没有看过她,但我身上却流着她一半的血液。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大声宣布不对再过几个月,就会有一个信差来通知你我已经死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镇长没有回应他。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说我很抱歉我没有早一点离开?好啦我就快要离开这里了。”
“你倒是从来不会说假话,”盖伯尔的父亲说,“虽然你固执又自大,但是你从来没对我说过谎。”
他们沉默地僵持了好一阵子。当盖伯尔又再度开口说话,舞蛇差点就要走进去了。
“我本来怀抱希望能够弥补的想法。我以为只要我让自己更有用”
“我必须考虑到整个家族,”这位镇长说,“考虑到整个城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长子,就算你不是我唯一的孩子。如果我不再在大庭广众下羞辱你,我就无法否定你。”
舞蛇很惊讶地在他冷峻的声音中听到一丝同情。
“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但你死了并不会有任何帮助。”
“你保证会履行你的计划?”
“我发誓。”盖伯尔说。
“好吧,让那位医生进来。”
若不是舞蛇曾经发过誓要救治受伤及生病的病患,她可能现在就会马上离开这座城堡。她从没听说病人竟会这样冷静理性地拒绝治病,而且还是经过父子之间的协议。
盖伯尔来到门口,舞蛇不发一语,进入卧房。
“我改变主意了。”这位镇长说。像是发现自己的声音听来太过傲慢,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仍愿意治疗我。”
“我愿意。”舞蛇简短地说,然后离开房间。
盖伯尔紧跟在她身后,担忧地说:“出了什么错吗?你该不会改变心意了吧?”
盖伯尔看起来很平静,并不伤心。舞蛇停下脚步:“我答应过会治疗他,我一定会履行诺言。我需要一间房间和几个小时的时间,之后我就会治疗他的脚。”
“我们一定会满足你所有需要。”
他带着她沿着宽敞的顶楼地板,一直走到南塔。塔内并不是仅容纳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而是分隔成几个小房间,没有像镇长的卧室那样气势逼人,但比较舒适。舞蛇的房间在高塔边缘部分,卧室内正中央摆着一张普通平凡的床,弧形的墙壁环绕在四周。
“就要吃晚餐了,”盖伯尔一边向她说明她的房间,一边问道,“你愿意跟我一块儿吃吗?”
“不了,谢谢你。下一次吧。”
“需要我拿点食物上来吗?”
“不用了。三个小时后再过来就好了。”她不太留神注意他,因为她无法一边猜测他的困境,一边计划着她父亲的手术。她精神恍惚,指示他在镇长卧室内要准备的物品。伤口感染得太严重了,手术过程中一定肮脏又臭气冲天。
她指示完后,他并未离开。
“他真的很痛苦,”盖伯尔说,“你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止痛吗?”
“没有,”舞蛇说,“试着让他喝醉,不会有什么大碍。”
“喝醉?好吧,我试看看。但我认为没有用。我从没看过他因为酒醉而失去意识。”
“麻醉只是次要的助益,酒精能促进血液循环。”
“喔。”
盖伯尔离开后,舞蛇开始利用狂沙配药,制作脓包的抗毒血清。新的毒液会温和地局部麻醉原有的毒素,但舞蛇必须先排净镇长伤口的血水,让血液循环不至于严重堵塞,才能发挥较大的功效。她并不乐意破坏他的伤口,但她不会后悔,就像她从不后悔从前她必须在诊疗过程中伤害其他病患一样。
她脱去极需通风洗尘的漠地服装和靴子,将她新的长裤和衬衫跟睡袋捆绑在一起。把行李带上来的人把衣物都摊开了。重新穿上她惯常的衣服应该会让她心情愉悦,但要花上好一段时间,这些新衣才会像那些被疯子撕烂的衣服一样舒适。
这间卧室内已经点亮了一盏柔和的油气灯。大多数像这么大的建筑物都拥有自己的甲烷发电机。无论发电机是私人的或是公用财产,它们都会使用垃圾或废料当作受脢质,滋养细菌以产生燃料。这座城堡有发电机,屋顶上还有太阳能板,至少电力大概可以自给自足,甚至可能还有多余的能源可以运转一座空调器。如果夏天实在太热了,石块天然的隔热效果也抵挡不了暑气,这栋建筑物还是可以保持凉爽的温度。医生之域也有类似的设备,舞蛇很高兴能再见它。她进入装满热水的浴盆内,奢侈地洗了澡。即使是一块香皂就已经比黑沙漠地的生活好太多了,当她伸手拿毛巾,发现上面有薄荷的气味,她竟然傻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