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会遇见你(第7/15页)
我文学水准其实不怎么样,到今天也没法形容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一铲子一铲子挖了一辈子的人,眼睁睁地看着矿坑塌下来,变成了自己的坟墓。
“你后悔啦?”就着窗外滂沱的水声,我不敢看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了,“我×,顾惊云,你丫有病吧,当初你什么都不要了也要和她在一起,现在你知道他妈的后悔啦?”
“我早就知道了。”他说话的语气永远都不给你任何质疑的机会。
“——好吧。今天几号?”我随便地转移了个话题,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儿。无论我们这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争执的苗头,先打退堂鼓的总是我。我不喜欢吵架。一点也不喜欢。
“31。”他平静地回答,“12月31。”
“今晚上元旦你得搞个party吧,”我漫不经心地问着他,“我可是在国内都日思夜想着你给我介绍几个小妹子呢。”
“那必须的,”他笑了,“今晚还有几个,几个小新生。”
对了,顾惊云,这就对了,别以为我看不到你提到小新生的时候语气微妙的变化,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光芒点亮了。别藏了,你今天这出悲壮的表演,不过是为你接下来又一次卑劣的遗弃找借口。你别忘了我认识你的时候,我19岁,你才17,我当时以为你就像你表演出来的一样天真勇敢卓尔不群,我还以为你像故事里写的那样有一颗滚烫热烈的心脏,我同情你,就好像看到早九晚五的公务员写下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一样的同情。因为我自己的愚昧无知,我竟然以为那是爱情。你还记得前年秋天吗?你离开我的时候多果断啊,你从那个悍马哥手里抢过徐庆春的一出多漂亮啊,在10月阴沉寒冷的清晨决斗,还被警察直接铐走,多壮烈的一幕传奇,谁都以为她是让你不顾一切的,唯一的梦想,你们俩就像是比才歌剧里的斗牛士和卡门——可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10月份你那开公司的爸爸破产了然后猝然离世,你家里不仅断了所有生活来源还欠下了一大笔外债,这个时候富婆徐庆春不是你唯一的梦想而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你所有的卓尔不群背后都藏着苦心谋划,所有的热烈勇敢里面都写着步步为营。顾惊云,你演得太棒了,现在谁都觉得你是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悲剧英雄,谁都同情你被梦想轰轰烈烈燃烧过以后残留的灰烬折磨得不堪一击。
你那点梦想婊的小聪明我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世界这么大,你看了也没什么用。还好你当年遇到的是我不是别人真他妈万幸——顾惊云我告诉你,徐庆春可不是我,她已经带着她所有的尊严一起被你踩在脚下,她已经真正地发狂发狠图穷匕见,就像是一场暴烈的飓风,只会想着置你于死地,根本就不会在意顺便带走了周围的高楼,民居,以及一个城市人的生命。
现在,恭喜你们吧,这个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姑娘,就要和你一起,陷进肮脏黑暗的沼泽里面去,然后,你们每个人,都会被这个你亲手拉了弦儿的炸弹炸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污浊,肮脏,它是整个城市流动的血液,在下水道里喧响,在每条街上肆虐,寒冷,带毒,跟着四面八方白蒙蒙的雾气一起,渗进每个人的血管和灵魂——但是别忘了,这也是上天给你们的新年礼物,送给你们这些自私,懦弱,伤痕累累的人的,真正的苦难,然后再满怀慈悲地教会你们,怎么狼狈不堪地妥协。
祝你们,新年快乐。
【苏鹿】,2014
新年来了,但是一点年味儿也没有。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忙起来,终于找到了个理由纵饮狂欢,好像在这个时候,落了单就是可耻的似的。这不是国内的春节,没有灯彩,没有噼噼啪啪放完之后带着凛冽的火药味的爆竹,没有描着金墨的对联,也没有散发着懒洋洋气味儿的韭菜猪肉馅饺子。元旦不是什么大事儿,明年这个时候,我得去太空塔上看焰火。
“苏鹿,”顾惊云在厨房里叫我,“来尝尝烤鸡翅。”
我把金黄色的烤鸡翅接过来,坐回沙发上去和两个来参加party的女生一起看恐怖游轮。自从徐庆春走了之后,顾惊云就一天比一天更加耀眼,像是那个雪碧广告里的小人,喝了口雪碧之后忽然活过来了,一举一动都饱蘸浓墨写着传奇两个字。
电视上女主角拿着斧头绝望地乱砍乱杀,旁边那个瘦小的男生就忽然一声尖叫,抓住我的胳膊,过了几秒之后又很不好意思地坐正了,“你们都不怕鬼片吗?”他小声地,带点崇拜地对着我说,“你们真厉害。”
“我在中国好像把所有的鬼片都看完了。”坐在我另一边的那个高个子女生转过身来,把一条修长的腿跷起来,她的声音就好像是一杯软软的,融化了的热巧克力一样,还对着我轻盈地一笑,我觉得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面那个女人年少的时候长得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但她要更温润,好像是一块熠熠闪光的正红云锦。“每天晚上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看鬼片,现在已经达到了能看出来主角的假血是番茄酱还是红墨水的程度了。”她开心地笑起来,我一瞬间知道了古人形容美女为什么会说“春风拂槛露华浓”。
“不过这个,”她指了指屏幕上满墙壁触目惊心的红色,“好像是油漆。”我把鸡翅从竹签上拆下来,给她们两个递过去,她们一边看着电视上的血肉横飞,一边专心地啃着鸡翅。我听着包里手机不断地震动,哀叹一声调了静音。怪不得我不怕鬼片了,我恶狠狠地想,我的生活已经被这个家伙毁得比鬼片还恐怖了。
“这是谁啊,”矮个子的女生好奇地看着我,我盯着屏幕上徐欣两个字,把手机扔到包的深处去,好像扔掉了个快要爆炸的手榴弹似的,“没谁,一个同学找我办事儿,我不想管他。”
“能找你这种女孩儿办的,一般都是情事。”高个子的女生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用两个手指挡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我尴尬地笑了笑,“哪儿来什么情事啊,他想让我帮他写作业——”
“开饭了开饭了——”顾惊云像个跑堂的小厮似的端着一盘盘菜和汤来来回回地跑。水煮鱼,烤鸡翅,柠檬虾,西湖牛肉羹,夫妻肺片,牛腩煲,一道一道地摆上桌来,混杂着热热闹闹的香气,很容易让人想起来“团圆”这个词。米饭松松软软地被盛上来了,连香味儿都是暖洋洋的干净,顾惊云的几个兄弟刚打完DOTA,从楼上一个接着一个走下来,水煮鱼的汤沸腾着,还冒着白蒙蒙的热气,我看着他们互相打闹着抢一个离食物近的位置,好像是隔了漫长的岁月看过来,多年轻啊,我在心里长长地叹气,随后又笑着骂自己,苏鹿,你比他们年纪还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