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会遇见你(第8/15页)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女朋友——”顾惊云站在我后面,手扶着我的肩膀,笑嘻嘻地对着大家。我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我什么时候变成你——”还没等我说完话,对面的一个男孩子就毫不客气地把筷子甩了过来,“少扯淡了你顾惊云。”

真美好啊,我的身体里涌上来一阵长长的,像是海风一样的悲戚,抓紧了手提包的带子,里面的手机亮一阵,灭一阵。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宴席上站起身来,拉开门,迎着外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冷风走了出去,靠在窗边上按下接听键。

“给你打了一百个电话你都不接,”他的第一句话语调还算和气,“又在带着思瑶鬼混?”

“我在家,”我把语气用力调整成和一个朋友闲聊的轻快,“你要不要来坐坐,我家做了不少菜。”

“你家?”他冷笑了两声,“我可用不着,估计顾惊云正在和他那一群朋友聚会呢吧,对不对?否则你们怎么可能做饭呢?和这群人渣好好玩啊,我就不去了,免得你们看着我心烦。对了,你少带思瑶出入这种场合,否则可别说我不给你面子。”

“徐欣,”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下来了,“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啊,你不就是教思瑶怎么养狗吗?顺便拿我练练手,心情好的时候叫出来逗两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恨不得让我滚得远远的。别以为我没听说,party女王?”他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像是夹着风沙打过来的咸热的海风,“现在你的名气可不小啊,和顾惊云混得不错?不就是想找个有钱有车的陪人睡,这靠山选得也差了点,等徐庆春回来了,你可真就成凯莱的一个笑话了——”

“你说什么?”我嚷的声音大了点,后面房子里就是温暖的灯火,我狠狠地压低声音,“徐欣你嘴怎么能这么贱?”

“对,我嘴贱,我不仅嘴贱我人还贱呢,所以我他妈就是一个备胎。”他冷冷地笑了两声,“我真没想到啊苏鹿,你刚来美国,心机居然这么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让思瑶跟着我,不就是图我有辆车可以带你们出去玩儿?你们俩这个套路太老,人家日本的援助交际十几年前就会了。看思瑶好骗你就假装是她的好朋友,看见我宅在家里不出门你就急忙让她脱身找下家,生怕她砸在我手里,看徐庆春不在你就想方设法地上位。苏鹿,你这些小手段我看了简直叹为观止——”

“徐欣,”我一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握着电话居然笑了,风噼噼啪啪地吹过树叶,呼啸的声音是树古老静默的灵魂,只有在夜晚无休无止地唱着歌。“你让我恶心。”

“对,我早就知道我让你恶心,你现在都不知道在思瑶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她现在在学校里看到我连招呼都不打,”他那种语气在电话这头听都明明白白地写着气急败坏几个字,“还有别人女朋友都是和男朋友一起住,为什么你就偏不让思瑶和我住?她要是嫌我给她丢人的话,你俩也趁早说明白。我趁早滚。”

“你是来找我让我劝她和你同居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她就是不想和你同居怎么了?她才多大啊你就想让她和你住在一起?你脑子有病吧!徐欣我告诉你吧,是你自己心理阴暗所以你眼里的别人就都是一堆烂泥——”

“你少装纯了行不行?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找我办事,办完事儿之后就看都不看,全学校的人都说我是一条狗,我现在——”他还是像武林小说里走火入魔的人一样,漫不经心地冷笑着,“我自己都觉得我贱了,我真是贱,我怎么他妈就能惹上你们两个。”

“好,你现在后悔了,徐欣,你别忘了,从来没人求着你和思瑶在一起。我从开始到现在,就是觉得你们俩不合适。”在一片静默里我心满意足地微笑了,“当时思瑶说的就是给你个机会,试试看。”黑夜里的树是流动的,暗沉沉的绿色,就像水一样,“现在你也觉得不合适,我也觉得不合适,那好啊,咱和平解决。我去和思瑶说,让你们从此不联系了。以免你总觉得她在钓凯子把你当备胎,再不要脸地来打我电话——”

“你敢和她说!”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了,语气也急促起来,“对,我后悔了,我是后悔了怎么样,你知道不知道零下15℃的天气在外面走了一个小时就为了送一份饭是什么感觉,还有思瑶,我不要脸地给你打电话,不就是为了她,我不远万里地从波特兰跑回来想带你们去玩,我为了思瑶被顾惊云那个孙子打——”他不管不顾地朝我喊过来,“我他妈为这事儿丢尽了脸,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别以为你们就能这么跑了!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你不是要面子吗?你不是让思瑶在学校里不跟我打招呼怕她找不到下一个吗?思瑶是你的好朋友对吧,我这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作赔了夫人又折兵!苏鹿你给我记住了,我怎么对思瑶,我都是她男朋友!你他妈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我这就让你在学校身败名裂!”

“你这是何必呢,我告诉你吧,我本来没看不起你,但你这下让我彻底地看不起你了。”我听见我的声音破碎了,在黑夜里漫无目的地飘,“你想跟我这么耗着,我不怕你,你别以为用名声什么的威胁我我就——”电话那一头挂了,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怎么了,”顾惊云叼着一支烟,笑眯眯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我不想看见他,我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和人吵架啦?”他还轻飘飘地问我。

“没事。”我觉得好像站在街道中央,全身被溅上了烂泥,感觉到从没有过的屈辱,风把我全是冷汗的衣服吹得贴在背上,那是躺在烂泥里战败的旌旗。

“徐欣。他就是脑子有病。”我把手机扔到包里。

“那小子,”顾惊云轻轻地抖了抖烟灰,“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他就不配拥有女朋友,连思瑶都配不上。”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看顾惊云把他的车打开,红色的车闪了两下,在雪地上好像一只眨着眼睛的狐狸,“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我轻轻打了个哈欠,“是我太草率,我当时应该再劝劝瑶瑶。”

“走吧,”他的背影像个背着吉他走天涯的流浪歌手似的落拓,“你不是一直想学开车吗?我教你。”他潇洒地拉开车门,车里海浪一样的香水味涌过来,“这雪下的,每天地都这么滑,这回我得舍命陪君子了——”

他打开车里昏黄的灯,每次坐到车上这个时候我都有种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搭上小舟的,卑微的幸存者的温暖。但这次我坐到驾驶座上了,我踩下刹车,挪动车挡,然后轻轻地放开刹车,轰隆隆的引擎声让我错觉我在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