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跳舞吧,洛丽塔(第8/12页)
我几乎都能听见烧烤摊那边热气腾腾的欢笑,吵嚷,那种醉生梦死的温暖了,可是电话线匆忙地挂断了,把白蒙蒙四溢的香气永远隔在了电话那头。窗外的雨夹着雪往我的窗户上扑过来,屋顶上往下滴着污浊的水。小镇在融化,融化成一滩灰黄色的液体,然后被雪慢慢掩埋掉。那些作业本上弯弯曲曲的字母好像是回形针,把我顺着屋檐悬挂上去变成潮湿发霉的腊肉。白惨惨的天,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我点了一根烟。烟灰掉了几块在作业本上,正好盖住莎士比亚的名字。窗外的铁栏杆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几片灰云贴着天空飞速地逃走,这是美国恐怖片里荒凉的小镇,拉响了警铃,白茫茫干净的末日就来临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不过十年八年。
【林家鸿】,2014
顾惊云的官司了结那天,我们集体去旁边的贝尔维尤庆祝。这是座刚刚建好的城市,还年轻,微软,波音,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建筑,草地,都散发出新鲜的味道,是那种人造出来的繁华,但一点也不显得做作。
我让一直想试试身手的梁超开了我的车,自己坐在顾惊云的新车后座,他原来的车买了保险,用保金就换了一辆新车。这小子玩儿什么都玩儿得那么漂亮,足够让所有年轻姑娘赴汤蹈火。谁不愿意做个西楚霸王和虞姬的梦呢?尽管在我眼里他就是一雄性荷尔蒙过剩的蠢货。
开到I90的时候徐庆春打电话来了,顾惊云熟练地顺手按掉,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苏鹿把窗户打开了,猎猎的冷风毫不客气地吹在我脸上,总让我错觉我是在荒野里策马奔腾。
她昨天晚上给我看她的一张画。我最近很喜欢看她的画,里面有种和这个湿暗阴郁的小村南辕北辙的力量,壮丽到惊心动魄的色彩能流到我的心里去,几乎让我心痛。
“喂,”她总是这么叫我,好像我是个麦克风似的,我看着她,她房间的窗户透出一点邻家灯火的光亮,把她用力地描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就像夜的精灵。“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了件错事。”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的眼睛。
“这——”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揪着她的床单不说话。
“刚才我听见徐庆春给顾惊云打电话,”她像在自言自语一样,“我本来以为,他们又该互相对骂什么的了,结果是徐庆春的妈妈打的电话,给顾惊云问新年好,还说明年一定要让他尝尝她们家包的饺子——”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勇敢地看着我,“是我理解错他们了,我本来以为他们一点都不喜欢对方,但我现在发现,他们是不是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互相爱着,至少徐庆春——”
我该怎么说呢,我的姑娘,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他们可能还是会因为其他事情而分开,或者,用漫长的岁月厮杀,对峙,然后慢慢地妥协,不是和对方,是和岁月。最后一起变成灰色的一张照片,被压缩在冰冷的玻璃后面。说不上是好的或者不好的,他们会按照这个世界默许的那样,用所有年轻的岁月,所有的热情,换来一种粗制滥造的长相厮守。这就是徐庆春紧紧抓着死也不肯放手的最后一条绳索。
可是你出现了。
“只要你自己不觉得是错的,它就不是错的。”我咬咬牙,借用了尼采那个疯子的论点。
“不是,”她笑了笑,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笑有了千帆过尽的意味,“有很多事情,你觉得它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它并不是大家通常所说的‘应该’做的事,你待在‘应该’做的事的范围里就是安全的,等到你走出去了,外面简直荒凉得可怕,就算你能抵挡住所有的风刀霜剑,到最后你自己都会怀疑你自己,到了这个时候你回头看,你才发现世界的那个范围的善意,就像是孙悟空给唐僧画的圈儿——”
“少年你怎么又走神儿了?”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其实我没走神,只是在琢磨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会有一个人离开另外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吗?”她问我。
“不可能,”我坚决地摇摇头,“绝对不可能,那些人只不过是自己骗自己,你看那些寻死觅活的人最后哪个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想,如果徐庆春真的离开顾惊云就活不下去了的话,那我肯定是先放手的那个。”她趴在她的画板上看着我。
“因为你觉得你智商比她高?”我朝她笑笑。后面还有几句话,我一时想不出来怎么说,就都咽了下去。
“林哥,”贺锦帆拍拍我的肩膀,“你有什么愁事儿吗?最近怎么愁眉苦脸的。”
“啊,没。”我醒过神来,摇摇头,“车里的暖气开得太大了,吹得我眼睛疼。”
“林哥你给我出个招,”他把手自然的搭到我的肩膀上,皱皱眉头,“你说我怎么跟简意澄说才好,我不喜欢他,也不能跟他在一起,这——”
“好歹有个人追,你愁什么,”我笑了,“我这辈子连基佬都看不上我。”
“什么啊,”他也无奈地笑笑,“林哥是不知道,我们班里20个人,算上港澳台一共15个中国的,我已经是简意澄第五个表白的了——”
“我跟你说,”顾惊云的声音从前面悠闲地响起来,“你就是太含蓄了,简意澄是你只要是一男的他就觉得你对他有意思你俩有可能,他还不能理解你没有基友。下次你就告诉他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用得上我的话我也能假装一下你基友。”
“这不敢,”贺锦帆连忙摆摆手,“顾总,这么壮烈的事儿也就你能干得出来。等过两天她跟你表白的时候,把这个光荣伟大的机会让给你。”
到了贝尔维尤的一家台湾餐厅里面,我一眼就看见拍张照片就能冒充欧美明星街拍的玛丽莲坐在窗户旁边,有这么个活招牌老板心情都格外的好,亲自给我们端茶倒水,脸笑得像朵菊花一样——自从在苏鹿那儿知道了菊花在宅腐女群体里扭曲的含义之后,我就不自觉地特别喜欢用这个比喻。
“你知道那些香港人吗?能说中文的就是不说中文,”她挑了一大筷子鲜辣的夫妻肺片,“在那说内地产妇没完没了地跑到香港去生孩子,以为我听不懂,我旁边还有一女的笑得春色满园,我问她你能听懂吗?她居然跟我说她能听懂百分之八十了,我丢,人家骂她呢她还有脸笑得那么开心——”她塞了满满一嘴的菜,用餐巾纸擦了擦,留下几道口红印来,梁超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管她说什么都听得像耶稣布道。
我给苏鹿介绍的新室友坐在桌角和苏鹿聊天,苏鹿最大的特点就是和谁都能聊得一见如故,还都能用她们喜欢的表达方式解决问题,跟我永远都是走兄弟请你吃饭去,跟小清新小淑女们就一口一个宝贝亲爱的,她以前给我读过一篇小说叫《永远的尹雪艳》,我就觉得她和那个尹雪艳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