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那什么,爱过(第31/36页)

万幸的是,节目组最后并没有报案,毕竟吴延年才刚刚20岁,一个年轻人走到了悬崖边,能拉一把就拉一把,也算行善积德做好事。但是节目组要求吴延年必须把诈骗到的所有钱退给学生,差一分钱都报案。而我,负责监督他退钱。

数天后,在长沙的好几所高校的宿舍区,都有一个鬓发斑驳、皱纹深锁、衣着朴素、民工模样的中年人,蹲在卷闸门前埋头抽烟,等到学生们放学回宿舍的时候,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按照一张皱巴巴的破纸上写的名字,逐一退钱,表情悲伤羞愧。我就一直陪在一边,觉得自己特别浑蛋。

小伊安慰我说:“这也不能怪你嘛,你当时也是好心啊!”

她哪里知道,我想帮吴延年是不假,而这背后的私心,是我已经厌烦了那些操劳琐碎,吴延年只分走很少的钱,却做了几乎全部的事,他做了我的廉价劳动力,而我,利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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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当暴露出本性以后,其实我就是一个烂人,自私,怯懦,翻脸无情。

有时候我会想,你会不会偶尔问自己,你怎么会和这么一男的交往过?你竟然还跟他上床?还替他怀过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开眼呢?我在想你会不会恨不得我暴死街头无人收尸,你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从我面前经过,鄙夷地吐一口唾沫?或者看我沦落街头,在你家门前乞讨,你倾倒前一夜的剩饭在我身上,然后放你的狗咬我?

但那时候,小伊,你竟然爱我,你竟然爱我,你竟然曾经那么地,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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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依然没有解除的迹象,南湖大学虽然还没有一个人感染,但我身边的许多人却都似乎已经病了。许宁和刘萌萌莫名其妙地分了手,突然得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许宁在学校论坛上发了两篇酸不溜丢的抒情文章,连酒都没喝一顿,而我们几个兄弟对这件事也并没有太多关心,任由他们分了。大家更喜欢在每个有课没课的日子里,把手机掏出来塞进老二那个硕大的麦当劳杯子里,放在我们寝室的东南角,那是几乎屏蔽所有手机信号的地方,然后埋头打麻将,赢三块,输两块,从早到晚。我们就这么麻木地度过了瘟疫时期最后的日子。

疫情逐渐解除的时候,随着公共娱乐场所的恢复营业,人们被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大家都把玩当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来安排。搞不懂的是,其实我们这些大学生,在“非典”那段时间并没有比之前少玩多少。彼时我们六个男生里,除了我和鲍哥以外都是单身,占到总人数的一多半了。大伙纷纷要求组织一些照顾单身男青年的活动,这样的活动就是——假装我们六个是同一个寝室的,然后找女生寝室联谊。

寝室联谊说白了,就是集体见网友。这件事毫无悬念地交给了魏星张罗,毕竟魏星是一个见网友爱好者,他有遍布长沙各大高校的网友资源,其中一些网友来自听上去不错的科系,比如英语专业、旅游管理专业,要是学舞蹈什么的那就是极品了。之前和魏星见过面的那些姑娘,现在大都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过魏星压根儿也没兴趣去找那些旧货,他非常积极地约那些还没见过面、处于暧昧期的女生,邀请姑娘的整个寝室和我们搞联谊。魏星的理念是,鱼塘里难免会有泥鳅、牛蛙甚至水鬼,但一网子抄下去,还是会捞到一条大鱼,一个寝室,八个姑娘,总有一款适合他,这是必须的。

但是魏星失算了,有些塘子就是养牛蛙的。

第一次寝室联谊就在我们学校,联谊的对象是学美术的。我们对美术专业的姑娘并不了解,听上去是艺术生,但毕竟是躲在画板后面,不需要靠脸吃饭。出于谨慎考虑,我们让老二先到公交站台去接车,其他人在校门口等着,约好了暗号,如果姑娘漂亮,就喊“豪都!豪都”,那么我们就去吃大餐;如果姑娘姿色一般,就喊“交友宅!交友宅”,然后我们就去吃火锅。事实上,我们远远看见老二从车站方向走来,听见他喊的竟然是“烧饼!烧饼”,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八只形态各异的恐龙。还好,我和许宁都是斯文人,为了不太伤姑娘们的面子,还是掏钱请她们吃了顿“交友宅”火锅,但14个人只点了三只中锅,而且早早就上了米饭,让她们赶紧吃完赶紧回去。魏星这厮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掩饰自己的失望,一直在跟姑娘们抢肉吃,自己吃饱了就把筷子一摔走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发脾气,这帮远古生物还不都是他找来的!

第二次,第三次,虽然姑娘们的长相并没有那么恐怖,但大家也都只是吃了顿饭而已,并没有继续交往下去的意思。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我们对寝室联谊几乎彻底失去兴趣的时候,魏星竟然真的约到了一个让老二喊出“豪都!豪都”的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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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小伊原本晚上是有课的,结果老师临时调课,小伊晚上放空了。我又不能直说今晚大伙儿约了集体去见网友,只能单溜出来先陪小伊。我那天有点儿心猿意马,因为也不知道哪个浑蛋出的主意,那帮人轮番给我发短信,“HD”意思是“豪都”!“ZDHD”意思是“真的豪都”!“MN”意思是“美女”!“ZDMN”意思是“真的美女”!“SB”,意思是……这帮孙子骂我,并且取笑我被女朋友管着,漏宝了呢。

我其实并不想红杏出墙,不过缺席兄弟们的集体活动,绝对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所以我敷敷衍衍地陪着小伊吃完晚饭,逛了逛校园,就以“要陪老二他们打麻将”为借口,匆匆把小伊送回了寝室。小伊看得出我心里有事,但只当我真的是麻瘾上身,损了我两句,还把这件事引到了“你就知道打麻将,也不抽点儿时间学习”的高度上,让我非常不忿,和她吵了两句,然后不欢而散。我假模假式地走回寝室楼,在楼道里抽了根烟,估摸着时间断定小伊也该进寝室了,才又走了出来,奔向他们的二场——弦子KTV。

我进屋的时候,包间里已经一片混乱了,男生女生混坐一圈,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只有一个体态臃肿的女生攥着话筒艰难地大声歌唱,因为房间里实在太吵,即使有音响,唱歌的也很难听见自己在唱什么。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陌生姑娘除了正在唱歌的一位和正在点歌的两位以外,竟然真的都颇有些姿色,环肥燕瘦,甚至有两三个绝对能称得上美女。许宁见我来了,嚷嚷着把歌暂停,让魏星给我逐一介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