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第5/8页)
“我也是,”莫里斯说。
露易斯等在门前的草地上,一棵小枞树后面。她看到他们之后便走了出来。“孩子呢?”她问道,“我们需要那个孩子来把圆圈合拢。我们需要那个孩子。难道你不明白,没有它,这个国家就会分裂吗?”她气愤地对着他们跺脚。
“我们可以回头再去接他。”莫里森说,这话让她平静了下来。她说他们只需再聚齐另外两个人;她解释说,河两边的人他们都需要。戴夫·贾米森提议他们搭他的车,可露易斯如今不坐车了:它们和电话一样糟,没有固定的方向。她想要好好谈谈。最后他们说服她上了那辆巴士,向她指出它是南北向行驶的。她非得首先确认它开过那座应该开过的大桥,靠近煤气厂的那一座。
露易斯提到的另外一对夫妇住在一栋临河的公寓里。她之所以选了他们,似乎并非因为他们是特别要好的朋友,而是因为,从他们的客厅里——她曾经去过一次——能同时看见煤气厂和电厂。公寓的大门朝着南面;露易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对于露易斯的选择,莫里森并不太高兴。这对夫妻是本地首当其冲的反美分子:他几乎每天都得在咖啡间里忍受保罗尖酸刻薄的戏谑,而莉奥塔又自有一套,在员工聚会上当着他的面大讲特讲缺德的美国人,然后再转过头对他说,“哦,我忘了——你就是个美国人,”嘴上装腔作势地称赞着,眼中却全无此意,他发现最好的辩白就是表示同意。“你们这些美国佬跑到这里来,把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抢走了,”保罗会这么说,而莫里森就会谦恭有礼地点头。“没错,你们不该让这一切发生的。我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雇用我?”莉奥塔会开始谈起美国人如何把所有的产业都收购了,莫里森就会说,“是啊,真不像话。你们为什么要卖给我们呢?”他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他又不是宝洁公司。他们想让他怎么样呢?他们自己又在做些什么呢,仔细想起来?不过保罗有一次在教员俱乐部里喝多了啤酒,失声痛哭,对他吐露心声说,他娶莉奥塔的时候她还很苗条,现在却臃肿不堪。莫里森将那段坦白相告的记忆当作人质一般扣留着。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次保罗的效率比他自己所能达到的要高得多。保罗立刻就明白了莫里森得花上几个小时,说不定是几个星期,才看出来的问题:露易斯有哪里不太对劲。莉奥塔用一杯牛奶把她诱进了厨房,留下保罗独自在客厅里谋划起来。
“她疯疯癫癫的。我们得把她送到疯人院去。我们要假装和她一起去,这个什么圆圈的事情,然后等我们把她弄下楼,我们就抓住她,把她塞进我的车里。这事儿出了多久了?”
莫里森不喜欢“抓”和“塞”这种词语。“她不会进到车里去的,”他说。
“见鬼,”保罗说,“我才不要在这种鬼天气里走路。再说了,有好几英里呢。必要的话我们就用蛮力。”他迅速往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一瓶啤酒,等他判断他们应该都已经喝完了,他们就一起进了厨房,保罗小心翼翼地告诉露易斯他们该走了。
“去哪?”露易斯问。她扫视着他们的脸:她看得出来他们在搞鬼。莫里森感到内疚正渐渐渗进他的眼睛,于是把头转到一边。
“去接那个孩子,”保罗回答,“然后我们就能合拢圆圈了。”
露易斯诧异地看着他。“什么孩子?什么圆圈?”她说,考验着他。
“你知道的。”保罗表现得很有说服力。过了一会儿,她放下那杯几乎还是满的牛奶,然后说她准备好了。
她在汽车旁停下了。“不去,”她说,站住了脚。“我不要到那里面去。”等到保罗抓住她的手臂,半是宽慰,半是威吓地说,“乖,做个好姑娘。”她挣开了他,沿着马路跑走了,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莫里森没有勇气去追她;他已经觉得自己像个叛徒了。他呆呆地看着,而戴夫和保罗在她身后追着,终于把她抓住,然后半抬着她往回走;他们抱着她,她在那件毛皮大衣里面扭来扭去,又踢又蹬,仿佛那是个麻袋一般。他们的呼吸化作一团团白气。
“把后门打开,莫里森。”保罗说,像个军官似的,对他投去鄙夷的一瞥,似乎他除此之外百无一用。莫里森照做了,露易斯被扔进车里,戴夫按住她,差不多是揪着她的脖子,而保罗则抓着她的脚。她的反抗不如莫里森预想中那么激烈。他上了车,坐在她的一边;戴夫在另一边。莉奥塔过了很久才蹒跚下楼,这时已经坐到了前座上;他们一发动车她便转过身来,对露易斯说些假惺惺的逗人开心的话。
“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去?”露易斯悄悄地问莫里森。“是去医院,是吗?”她几乎是怀着希望,也许她一直在指望着他们会这么做。她朝莫里森靠了靠,她的大腿蹭着他的;他努力不去把腿挪开。
他们到达市郊的时候,她又对莫里森耳语。“这是件蠢事,莫里森。他们在做蠢事,不是吗?等我们开到下个红灯,打开你这边的车门,然后我们就跳车逃跑。到我家去。”
莫里森对她惨然一笑,可他差点就想试一试了。尽管他清楚自己无力做任何事情来帮助她,而且也不想承担这份责任,他同样不愿让自己操心接下来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他感觉自己像个被任命为行刑队队员的人:这并非他的选择,而是他的义务,谁都不能责怪他。
冻雾没那么浓了。天色变得越来越灰,越来越蓝:他们正向东而行,日光渐行渐远。精神病诊所在城外,经过一条蜿蜒曲折、呆板木然的车道才能抵达。那些楼宇和大学里一样,是一堆迥然不同、一度新潮过的建筑风格大集合:同样毫不和谐的碎裂空间,同样追赶时髦的惨淡失利。政府机构,莫里森心想;它们十有八九是同一个建筑师的手笔。
他们去入口接待处的时候,露易斯非常平静。里面有一个玻璃面的小隔间,装饰着简易的圣诞铃铛,是用红色和绿色的美术纸剪出来的。保罗与接待员交谈的时候,露易斯静静立着,带着一丝愉悦又容忍的微笑侧耳细听;然而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出现时她说,“我一定要为我的朋友们道歉;他们喝多了,正在搞恶作剧捉弄我呢。”
实习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保罗咆哮起来,说着露易斯关于圆圈和极点的理论。她全盘否认,还告诉实习生他应该去报警;玩笑归玩笑,但这可是滥用公共财产。
保罗向莫里森求援:他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唔,”莫里森闪烁其词,“她的行为举止确实有点反常,不过也许还不至于……”他的目光飘向那些假装摩登的内室,那些天晓得是通往哪里的走廊。一个无精打采的人影正沿着其中一条走廊踽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