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为单亲母亲(第4/11页)
那我就把云贬入了小气男人层面,即使我生出了他的儿子,他也不饶恕我,他要在我虚弱的时候出言伤我。
重病的人,尤其是重病的女人,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明明白白做人的骄傲与资本?
我一夜不眠,只有对儿子流泪。
清晨,我默默地在浴室里收拾着自己,看着身体上长长的刀疤。云推门:“我能看一下你的伤疤吗?”他和我,男人和女人,我们曾经彼此充满激情,我们的激情创造了一个生命——我们的儿子,现在我的身体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可是我的心和他隔着一道坎,就像洁白的浴室和灰色的过道有一道坎,这道坎不高,迈过灰色过道进了洁白的浴室,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会神清气爽,或许也会宽大为怀,但是云横在灰色过道的门口上,面目上显示良心与虚心各占一半,我本能地想关上门,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异体,不想接受他跨过门槛和我同处一室。云依然横在门口,他既不进门,也让我无法关门,我红嫩嫩的伤口在初升太阳的光线下毫无遮挡地裸露在他的眼皮下,他欲言又止。他开始良心发现?他只要我低头示弱就会大发慈悲?不管是出于哪一条,云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诚恳地说:自从得知你病了,我已经不再和别的女人来往。我又从云话语的调子里嗅出了某些气味:儿子在,他的良心在,他和我牵连的感情也还在,都不错,但是他那男女偷情早就不了了之了,并不因我的病而终止,他那既然是偷来的女人,未必是清清白白,两个未必都清白的男女,偷情之后也未必都快乐,难免也许互相又给些难堪,云和我过不去的地方,与别的女人就更难过得去。回到家,家里有他清白的儿子和他儿子清白的母亲,而他却拿他的偷情来打击我,毫无顾忌,他伤了我的感情也伤了我的心。可恨我那不高不尖的鼻子太灵敏了。云恨我这个鼻子灵敏的女人,这让他这个男人受压抑。
和一个男人在一夜之间共同创造了一个生命,一个可爱的生命,一个活泼泼的生命,一个一天天、一年年成长的生命,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女人因为承载了这个生命,而与创造生命的这个男人终生牵扯。我爱着这个儿子,儿子在成长中又不断地显现他父亲的某些特质,无论好的还是坏的,这一切都让我有莫名的、摆脱不了的牵扯,曾经爱过与曾经恨过都成为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
唯有终身修行自己,才能还原生命之本,人生因为悲剧而完美。这是我后来在漫漫生活长路上逐渐领悟到的。
受到云打击的那一天,我一夜未眠的病体并不肯离开云半步,我想和云一起去给儿子买衣服,我想和云一起去给美术代表团所有的孩子们买礼品,我们吵了一夜又手牵手地出门,云温柔地扶着我的腰,我重新感到甜蜜和慰藉。那一天,我在寒风中紧紧跟随着云——我儿子的父亲,就像我生命中依靠的一根稻草,即使他在我的病中赤裸裸地告诉我,他和别的女人睡过觉,我也还是想依靠他,寒风中我忘记了尊严和屈辱。
路过一个取款机,我去取500马克,那时德国还使用马克。即使在取款的时候,我的头脑里还整个想的是云和儿子,我忘记了拿取款机出来的钱,只是拿着从取款机里跳出来的卡,迅速转身就重又回到云身边,紧紧地依偎着他,等到走出数米,我醒悟过来,跑回到取款机旁,500马克早已经被一个幸运者拿走。寒风中我的心感觉不到失去金钱的痛苦,因为它已经被另一种更深的痛苦重重扭曲、紧紧压住,我几乎窒息也几乎麻木了。
患癌症我共接受了三次手术,还有化疗、放疗……身体有过的痛,随着时间慢慢减弱。云告诉我他和别的女人睡过觉,这个痛留在心灵上,刻得很深,这个心灵的痛浮出的时候,身体的痛也一次一次连带撕扯。
但是我不能放弃啊,我心底还有爱,我在挣扎!
春夏秋冬一轮,生命好像复苏了,身体在一点一点好起来,定期的复查结果也显示一切正常。2001年一整年,我和云的关系也像天边的云,时近时远。我与云共同创造了一个儿子。而且是我下了决心放弃和吉姆的婚姻,在一夜之间与云创造了一个儿子,作为女人,我的内心深处多么希望云对我好,好到我认为那些放弃是值得的,但是命运并没沿着我渴望的轨迹前行,我与云总是磕磕绊绊的,又总是情意缠绵。我患癌症之后,云先是不情愿,但终究还是北京与柏林两边频繁地飞着,他每对我多表示一点歉疚,多展示一点关爱,我就多感动一些,儿子坦坦是两个人的纽带,这个两个人一夜之间热血创造的生命联系着一个家,12月云又回柏林过圣诞节了,分别时坦坦在我和云的手中被传来传去,儿子笑得像个开口的小佛爷,一家三口难舍难分。
我有一个家,家中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儿子,云还有温情。癌症手术后的两年内是复发高峰期,我不能松气!2002年初,我开始进动物森林公园跑步,希望将人生的长跑继续下去。
春节是家庭团聚的日子,我16岁上大学后就没有和父母一起生活了,但寒假我还是经常回老家和父母过年。出国后我就连春节也没有和父母一起过了。年轻的时候,我好像对这一切也不在意,人到中年,当传统与亲情又回归的时候,我突然彻底病倒了,父母来照顾我,病魔给我送来了和父母的团聚。
大年三十,过完圣诞又回到北京的云打来电话,我心里很高兴,不停地说些儿子坦坦的事。电话里云让我猜哪位特殊的客人在他那儿过年,大年三十是家人团聚的日子,除了坦坦的奶奶怎么会有我认识的外人和云在一起?我纳闷,怎么也猜不着。电话被转过手去,话筒里传来我妹妹的笑声,妹妹说是和同事准备去东北滑雪,路过北京就到云那儿过年了。那一瞬间,一股亲情流过我的全身,那是听说是自己的亲妹妹的踏实的亲情,那是人世间只有血脉相连通着的亲情。我感觉我和云之间那若近若远的关系通过我的亲妹妹又拉近了一些。没想到,妈妈却非常生气,妈妈对我说:“你妹妹为什么这么没有脑子,她怎么去云那儿过年,这不合适。”我大笑妈妈思想封建,我和妹妹是一母同胞,情同手足,妹妹自己也有丈夫和儿子,妹妹的儿子比坦坦还大几岁,云和妹妹在一起,我就更有了保险,妹妹就会看着云,云就压根不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几天后我和妹妹通电话,把妈妈的封建脑子思想告诉了妹妹,并笑着问:“你在北京,观察到云有不老实吗?”电话那端传来了妹妹十分肯定的声音:“没有,姐姐,我看他很老实。”我对妹妹从来都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我笑着给了妹妹一个秘密任务:“你帮姐姐看着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