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6页)

嗯,好吧,至少没有谈恋爱的危险(邦妮的必杀型是踢足球的)。尽管如此,还是家有家规,于是凯特说:“邦妮,你知道你不应该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招待客人的。”

“招待客人?”邦妮大叫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脸茫然。她举起膝盖上摊着的一本线圈本:“我在上西班牙语课呢!”

“你真的是在上课?”

“我问过爸爸的,记得吗?麦吉利卡迪夫人说我该请个辅导老师,然后我问了爸爸,他说好的,记得吗?”

“记得,可是……”凯特开口。

记得,可是他指的肯定不是让这个邻居家的瘾君子来教。然而凯特忍住没说(圆滑)。她转向爱德华,问他:“爱德华,你的西班牙语是特别流利吗?”

“是的,夫人,我上了五个学期。”他说。她不知道这个“夫人”是自作聪明的幽默还是认真的称呼。不管怎样,这都让人生气:她还没那么老呢。他说:“有时,我甚至是用西班牙语思考的。”

邦妮听了这话,小声地咯咯笑起来。邦妮对什么事都喜欢咯咯发笑。“他已经教了我这么多了?”她说。

邦妮还有个恼人的习惯,就是喜欢把肯定句说成疑问句。凯特喜欢假装自己真以为她是在提问,以此表达不满,于是她说:“这我怎么知道,我刚刚又没和你们在一起。”

爱德华说:“什么?”

邦妮对他说:“无视她吧?”

“我每学期西班牙语课拿的都是A或A-,”爱德华说,“除了毕业那年,而那也不能怪我。我当时精神上有点压力。”

“好吧,不过,”凯特说,“邦妮是不能在没有别人在家的时候让男性访客进来的。”

“这真是太羞辱人了!”邦妮叫道。

“算你倒霉,”凯特对她说,“继续吧。我就待边上。”说完她就走开了。

在她身后,她听到邦妮小声嘀咕:“丑八怪[2]。”

“丑八婆——这名词词性是阴性。”爱德华装出老学究的语气纠正她。

两人爆发出一小阵偷笑声。

邦妮实际上远没有别人认为的那般可爱。

凯特甚至都从未搞懂为什么会有邦妮。她们的母亲——一位弱不禁风、沉默寡言的女子,一头金粉色秀发,有着和邦妮一样的星辰般的眼眸——在凯特人生的头十四年里,永远出没于各种各样的所谓的“休息场所”。然后某一天,邦妮突然出生了。凯特很难想象,父母为什么会考虑再生一个。或许他们压根未加考虑,或许他们只是没头没脑地行一时之乐。然而这是更难想象的。不管怎样,第二次怀孕使塞娅·巴蒂斯塔心脏的某个毛病暴露出来,甚或这个毛病正是再次怀孕所导致的,然后在邦妮一周岁生日前夕,她去世了。对凯特而言,因为她从来都很少见到母亲,这也算不上什么变故。邦妮对母亲更是全无记忆,尽管她的有些动作不可思议地和母亲神似——比方说,矜持端庄地捂着下巴,还有动作优美地轻咬着食指指尖。这简直就像她从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就开始观察母亲了。她们的塞尔玛姨妈总是说:“哦,邦妮,我发誓,一看见你我就要哭起来了。你怎么那么像你可怜的母亲啊!”

然而凯特却一点儿也不像她们的母亲。她肤色偏深,骨架很大,笨手笨脚。要是她轻咬指尖的话,一定显得滑稽可笑,而且也从未有人叫她甜心。

凯特是个丑八婆[3]。

“凯瑟琳,亲爱的!”

凯特吃了一惊,从炉边转过身。她父亲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今天过得怎样?”他问她。

“还算过得去。”

“一切都好?”

“就那样吧。”

“棒极了!”他仍然站在门口。一般来说,他从实验室回来时都是满怀心事的,脑子里还想着白天在研究的问题,但今天他可能是取得什么突破了吧。“你是走着去上班的,我猜。”他说。

“嗯,当然。”她说。她一般都是步行,除非天气实在太糟。

“那你走回来的路上也挺开心的咯?”

“是啊,”她说,“对了,我碰到你的助理了。”

“真的吗?”

“是啊。”

“太棒了!他怎么样?”

“他怎么样?”凯特重复道,“你难道不知道他怎么样?”

“我是说,你们俩聊了什么?”

她试图回忆。“头发?”她说。

“啊。”他继续微笑,“还有呢?”最后他问。

“就这样了,我想。”

她转身回到炉边。她正在加热他们每天晚上吃的大杂烩。他们管这个叫肉糜,但主要材料其实是干豆角、绿色蔬菜和土豆,每周日傍晚她还会加一点炖牛肉,所有这些混合搅拌成一种浅灰色的糊状物,他们一周七天都吃这个。这是她父亲发明出来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不全都采用这一做法,大杂烩提供了人体所需的所有营养物,还节省了大把时间,免去了动脑筋的麻烦。

“父亲,”她说,一边调小了电炉火力,“你知道邦妮让爱德华·明茨当她西班牙语辅导老师的事吗?”

“爱德华·明茨是谁?”

“隔壁的爱德华,父亲。今天下午我下班回家时,他就在这里。就在我们家里,顺便提一句,你应该记得这是违反我们家的家规的。况且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教书呢。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他说我们会支付报酬的。这事她和你商量过吗?”

“嗯,我想她……是的,我好像想起来了,她说过她西班牙语学得不怎么样。”

“是说过,然后你说她应该去找个辅导老师,但她为什么不去那个帮她介绍数学和英语老师的机构问问呢?为什么要聘用一个邻居家的男孩呢?”

“她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她父亲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凯特对父亲说。她用勺子敲着炖锅的一边,让一块粘在上面的肉糜掉下去。

父亲对于一般人的日常生活简直一无所知,这一点总是让她惊叹不已。这个男人生活在真空当中。他们的女管家以前常说,这是因为他太聪明了。“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想,”她会这么说,“消除全世界的疾病之类的。”

“嗯,那也不代表他就不能同时想想我们呀,”凯特说,“就好像他的那些老鼠比我们还重要!好像他根本就不关心我们!”

“哦,他当然关心了,亲爱的!他关心的。他只是不会表达而已。就好像他……从来没学过表达关心的语言之类的。好像他来自另一个星球。但我保证他是关心你们的。”

他们的女管家肯定彻头彻尾赞同达令夫人的“好话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