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此时此刻就是你最年轻的一刻(第14/15页)

那年春天,她申请了几份工作。她想继续在政府部门或者政治领域工作,可是在南佛罗里达,人人都对她有所耳闻,并且不是什么好名声。即便是没有听说过她的人,只要在谷歌一搜,这事也就泡汤了。她转变择业方向,在公关、市场营销领域找工作,以为这些行业的雇主不会像政府部门那么——我认为比较合适的说法是“把道德奉为圭臬”。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得承认,对于她当时的处境,现在的我比当时的我更有同情心。那时候我一心只想让她从家里搬出去,重整旗鼓,开始新的生活。

到了那年夏末,她彻底放弃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总是漂在家里的游泳池里,任由皮肤晒成深棕色。

“阿维娃,”我说,“你涂防晒霜了吗?”

“没有,妈妈,没事。”

“阿维娃,你这样会把皮肤晒坏的。”

“我不在乎。”她说。

“你应该在乎!”我说,“你只有这一身皮肤。”

“我不在乎。”她说。

她在读《哈利·波特》。我记得当时出版了四册,但我不太确定。我知道成人也会读《哈利·波特》,但我把这看成一种不好的预兆。那些书封面上画着卡通小巫师,在我看来太过幼稚。

“阿维娃,”我说,“既然你这么喜欢看书,要不要考虑申请读研究生?”

“哦,是吗?”她说,“谁愿意给我写推荐信呢?哪所学校不会到网上搜索我的背景呢?”

“那你可以申请法学院。很多背景复杂的人都去读法学院。我看过一个电视节目,一个被判了刑的杀人犯通过函授学习法学课程,想为自己翻案。”

“我又不是杀人犯。”她说,“我是个荡妇,这种罪名没法翻案。”

“你不能永远泡在游泳池里。”

“我不会永远泡在游泳池里,我要漂在游泳池里,而且等我读完第四遍《哈利·波特与密室》,就去洗个澡,然后读第四遍《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

“阿维娃。”我说。

“你自己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阿维娃说。

我接下来做的事很不光彩。

真的很不光彩。

我之前从没打过孩子。我走进泳池,用腰带系住的夏季羊绒薄开衫沾了水,在我身边的池水里翻腾。我把浮床从她身下抽出来,《哈利·波特》和阿维娃一起掉进了游泳池。

“妈!”她尖叫起来。

“给我从这个该死的游泳池里出来!”我大喊。

《哈利·波特》沉到了水底,她手脚并用爬回浮床上,于是我再次把它从她身下抽开了。

“妈!你能不能别这么贱!”

我给了她一记耳光。

阿维娃的表情坚如磐石,但紧接着鼻头开始泛红,她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说。我的确感到很抱歉,我想抱住她,她先是挣扎,但很快便任由我抱住她。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疯了,妈妈,”她说,“他真的爱过我,是不是?”

“是,”我说,“我想他可能真的爱过你。”

如今回想起来,我觉得她那时患上了抑郁症。

我到自己的母亲那里去寻求建议。

“你对待她更像是朋友,而不像个母亲。”妈妈说。

“好吧,”我说,“我怎么才能改变呢?”

“让她从家里搬出去。”她说。

“我不能那样做,”我说,“她到处受排挤。她没有钱,也没有工作。她靠什么生活?”

“她有手、有脚、有头脑。她会想出办法的,我向你保证。”

我不忍心那样对待阿维娃。

“别再为阿维娃担心了,”妈妈说,“多为你自己的生活留点心。总会有出路的,我向你保证,我的女儿。”

不过几个月以后,阿维娃真的搬走了。

她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也没有给我留下地址。我只有一个手机号码,她每年会给我打一两次电话。我好像有了一个外孙女。没错,在我看来这是件伤心事。

我怎么能怪她不辞而别呢?她对南佛罗里达已经无可留恋。这里的人想法都跟那个糟糕的约会对象路易斯一样。他们听说过几则小报标题,毫未察觉自己津津乐道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没想过自己嚼舌根的对象是别人的宝贝女儿。

阿维娃离开几个月以后,我和迈克离了婚。这倒不代表我们是为了阿维娃才在一起的,不过少了阿维娃,我感觉不到自己与他有任何紧密的联系。身为阿维娃的父母,我不得不说,有机会改回自己的姓氏并不是坏事。

我时不时还会遇见迈克。他再婚了。不过,我必须补充一点,他没有跟那个第三者结婚。那个可怜的女人等啊等,却只等来了他跟别人结婚的消息,我为她抱不平甚至超过了自己。那位新妻子——我还能怎么说呢?她比我年轻,不过比我女儿年纪大,谢天谢地。

我该把莱文的事情告诉你吗?他还在国会里。我想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在别人的女儿面前管好自己的下半身。真是个圣人君子啊!

11

妈妈八十五岁生日前一个月,疗养院给我打了个电话。妈妈被转移到了医院。她得了肺炎,可能连那一夜都挺不过去了。

我拨打了阿维娃的手机号码。她从不接听,但我还是拨了,一个机械的声音重复着她的号码。

“我是妈妈,”我说,“要是你还想在外婆去世前见她一面,那你最好赶紧乘飞机回南佛罗里达。给我回个电话。”

我坐在大厅里等她回电话。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时梅米正坐在我身边。

“我有个好消息!”她说,“我们可以在博卡拉顿艺术博物馆举办生日宴会。原本租用他们的花园办婚礼的那伙人取消了!”

我说:“梅米,你是在开玩笑吗?妈妈现在全靠仪器维持生命,她可能会死的。”

“她能挺过来,”梅米说,“她总是能挺过来。”

“不,梅米,”我说,“她可能挺不过来了。她八十四岁了,总有一天她会挺不过来的。”

“你可真犟,瑞秋·夏皮罗。”梅米说。

“如果你想说我是个务实的人,没错,我猜我的确很‘犟’。”我说。

“做好最坏的打算,并不代表最坏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梅米说。

神奇的是,居然被梅米说中了。妈妈的确挺过了这一关,我们在博卡拉顿艺术博物馆举办了生日宴会。八十五岁生日会上的妈妈高兴得像个五岁的孩子。

“博物馆。”她说。

“艺术。”她说。

“太好了。”她说。

“瑞秋。”她说。

“阿维娃。”她说。

我觉得她说的是这些词。

我把妈妈送上疗养院的小货车,正在往停车场走,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原来是糟糕的约会对象路易斯,他带着儿子和儿媳一起参观艺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