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抉 择(第12/16页)

假如你确定做人流,翻到第155页。

假如你决定继续怀着它,翻到第158页。

——158——

大学里的最后一个学期,你选了一门高级政治学的研讨课,叫作《性别与政治》。授课人是一位年近五十的银发女子,她最近刚生了孩子。她上课时会用婴儿背囊把孩子——是个男孩——背在背上。课堂讨论时常吵得不可开交,尽管那个婴儿是研讨课上唯一的男性,他却从来不哭,相反,这些讨论让他昏昏欲睡。你不禁嫉妒那个婴儿。你希望自己也处在人生的开端,是个男性,被一位政治学家装在背囊里,背在背上。

然而那门课却平淡无奇。或许原因不在于课程,而在于你当时的情绪。丑闻渐息,而你仍然满腔忿郁。期中时,教授在课后把你留下。

“不要放弃我们这些女权主义者。”教授说。

“我没有。”你说。

“我的处境很为难。你的论文——《为什么我绝对不会成为女权主义者:对公共政策进行不分性别的研究》——这个题目或许另有含义?”她用柔和而欢快的目光看着你。

“这是斯威夫特的写作方式,”你说,“讽刺。”

“是吗?”她问。

“我为什么要做个女权主义者?出事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赶来支援我。”你说。

“没有,”她说,“也许我们本该站出来的。你和莱文之间的权力差距太过悬殊。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不为你辩护对公众更有益处。他是个好议员。他对女性权益也很热心。这件事无法做到完美。”

“《迈阿密先驱报》说我让女权主义运动成果倒退了50年。我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没有。”

“她站在他身边。她难道没让女权主义倒退得更多?跟你出轨的丈夫一刀两断难道不是更符合女权主义的做法吗?说实话,我在这个课堂上坐了整整五个星期——更不用说我一辈子都身为女人——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女权主义者,”你说,“到底什么才是他妈的女权主义者?”

“作为一位政治学教授,在我来看,女权主义就是坚信法律面前性别平等。”

“这我当然知道,”你说,“所以我的论文到底哪里不对?”

“问题在于,性别是客观存在的,”她说,“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法律必须承认这一点,否则法律就不公平。”

“好吧,”你说,“你课后把我留下,有什么事吗?”

“你还没有进一步问我,”她说,“作为一名女性、一个人,在我看来什么才是女权主义。”

谁他妈在乎这个?你心想。

“那就是每个女性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旁人不必认同你的选择,阿维娃,但你有作出选择的权利。艾伯丝·莱文也有选择的权利。别指望旁人为你奔走呼喊。”

你竭力控制自己不翻白眼。

“我希望你能重新思考一下你的论文。”她说。

过了一个星期,你选择了退出这门研讨课。

你想留下这个孩子,即便这样做有违常理。

你没指望旁人为你奔走呼喊。

你必须改变自己的生活。

时间紧迫。你还有七个月的时间改变自己的生活。

你需要一份工作,但你在网上早已臭名远扬。无论你搬到哪里都不够远。

你可以留在家里,让父母养活你和孩子。但这个孩子将是“阿维娃·格罗斯曼的女儿”,谁忍心让一个孩子从一出生就背负坏名声呢?

你可以重返校园,但那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就像你对乔治说的那样,到最后你依然是“阿维娃·格罗斯曼”。

问题在于你的名字。

假如你留在家里,翻到第162页。

假如你改名,翻到第164页。

——164——

网上什么都有。人们能搜到与你有关的事,但你能搜到任何事物,这样也算不失公平。你在谷歌搜索“合法改名,佛罗里达”,不到五分钟,你就查到了你需要的一切信息:办理时长,你要去什么地方,费用是多少,需要哪些文件。

你付钱作了一份背景调查,证明你没有犯罪记录。顺便说一句,你的确没有犯罪。

你到警察局去录了指纹,又签名作了公证。

你向法院提交了改名申请表。

工作人员把你的文件通读了一遍,她说:“看来都符合要求。”

“没了?”你说。

“没了。”她说。队排得很长,她并不在乎你是谁、做过什么事。她只在乎你的表格填得对不对——填得都对。你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对体制、对政府的感激之情。

尽管如此,你依然半是担心有人会阻止你。你担心媒体会出现。并没有人出现,或许已经没人在乎你了。你毕竟不是汤姆·克鲁斯。你不是声名远播,而是臭名远扬,也许一旦臭名远扬的人不再做臭名远扬的事情,人们就会对他们丧失兴趣。

工作人员为你安排了听证会时间。

没有人反对你的申请,于是听证会取消了。

你改了名字。

你叫简·扬。

翻到下一页。

你找外婆要钱。你知道她一定会给你,但这种做法依旧让你厌恶自己。

她又瘦又小,比你母亲更加瘦小。她比一个孩子大不了多少。你拥抱她的时候,感觉自己几乎要将她压碎。她穿的裤子系着细腰带,平底鞋包了跟。她的打扮一向如此。一条爱马仕围巾,一只香奈儿菱形格纹手袋。她用的东西做工上乘,选购时也花过一番心思。一旦选中,就会悉心打理。麂皮鞋子用刷子清理,项链包裹在纸巾里以免打结,手袋有专门的收纳袋,不用的时候则塞满卫生纸保持外形。你想起曾在外婆的衣帽间里度过的那些愉快的下午。“当你身无长物时,我的阿维娃,就要学会打理物件。等你生活富足时,就要做好准备,某天你可能会再次一无所有,”她常说,“打理好,就是爱。”

但凡她外出,必定会戴上耳环。今天的耳环是宝石做的——玉石、绿宝石。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对,是她父亲为她做的,也是她从德国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之一。她拥有的全部德国物品就是她带来的那些,因为她此生不肯再买德国货。她曾许诺,将在某一天把这对耳环留给你。但你非常不愿想到那个“某一天”,因为某一天她可能会死去。她离开后,还有谁会叫你“我的阿维娃”呢?

你告诉她你要离开,重新开始。你说你对于发生的一切都非常抱歉,为你给她、给梅米姨婆和整个格罗斯曼家族带来的耻辱感到抱歉。

她拿出支票簿,戴上镶有精细链条的老花镜,拿出了她专门签支票用的波点钢笔。她问你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