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抉 择(第9/16页)
将来你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实习生。哪怕只是想象自己与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上床,你都觉得这是丧失理智、大错特错的行为。然而此时此刻,你却坐在议员的副驾驶位上。他正在等红灯,你暗自思量,或许我应该直接开门下车。没人拦着你,阿维娃·格罗斯曼。你是自由之身。你的确已经成年,但你依然可以打电话让母亲来接你,无论她在做什么,她一定都会来。你把手放在车门上,想等红灯变绿、汽车发动时把车门猛然推开。
“你怎么这么安静?”他问。
因为,你心想,我也有你不了解的内心世界。但这样的话若是说出口,就会违悖你们的相处原则。你们的关系不是这种基调。倘若他想要个内心世界丰富的人,他大可回家找他老婆。你是他的垃圾填埋场,你是他的高尔夫球袋。
“累了,”你说,“上课,上班。”
他把音乐的音量调高。他喜欢嘻哈音乐,可总像是在装样子。他向来执著于与年轻人打成一片。
那首歌是流浪者乐团唱的《杰克逊女士》。你以前没听过。歌曲的开头,那个第一视角的旁白/歌手在向女孩的母亲道歉,说自己不该那样对待她的女儿。你实在想不出比这更让你反感的歌曲了。
“能不能听点儿别的?”你问。
“听听看嘛,”他说,“说真的,阿维娃,你应该对嘻哈音乐态度开放些。嘻哈才是未来的趋势。”
“好。”你说。
“流浪者乐团就是沃尔特·惠特曼。流浪者乐团就是——”
你听见一阵玻璃破碎、金属挤压变形的声音。
车里的气囊弹了出来。
驾驶座旁的车窗玻璃裂了,透过玻璃往外看,外面的世界像是教堂彩绘玻璃窗上的超现实图案。你透过玻璃看见了椰子树和另一辆车的风挡玻璃,那是一辆淡粉色的凯迪拉克,一位老妇人的头耷拉着——可能已经死了。
“像彩绘玻璃。”你说。
“更像是立体主义。”他纠正道。
人们将会查清那名老妇人患有阿尔兹海默症,她的驾照三年前已被吊销,她的丈夫甚至并不知道她手里还有车钥匙。当他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时,他会说:“她多么喜欢那辆车啊。”
议员扭伤了手腕。你的脖子受了点儿伤,没什么大碍,但眼下你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形势骇人。
“你没事吧?”他问。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你有些头晕,但你知道必须尽快离开现场。你担心警察发现他与曾经的实习生有染,你想保护他不受牵涉。你认为他是个好人。不,你认为他是个优秀的议员,你不想让他卷入丑闻当中。
“我得走了。”你说。
“不,”他说,“你留在这儿。如果那个女人死了,警察一定会深入调查,你是我的证人。假如你现在离开,后来又被人查出你其实在场,这件事看上去就像是我们故意有所隐瞒。这是丑闻和犯罪的区别。丑闻总有平息的一天,如果犯罪,我的事业就彻底完了。警察来了以后,你就说你是实习生,我顺路送你回家。你大可不必心虚,因为这就是事实。”
你点点头。你的头沉甸甸、轻飘飘的。
“说一遍,阿维娃。”
假如你逃跑,翻到第110页。
假如你留下,翻到第124页。
——124——
“我是个实习生,”你说,“莱文议员顺路捎我回家。”
“我很抱歉,阿维娃。”议员说。
“为什么抱歉?”你昏昏沉沉地说,“是她撞上你的。这不怪你。”
“为即将发生的一切。”
你们等待警察到来。天上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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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你在一场暴雨之中。
雨水拍击着你,你的衣衫湿透了。
你的房子随水流漂走。
你的狗不在了,你却连感伤的时间都没有。
你的相册遗失、受损、被水浸透无法修补。
你的保险也不管用。
你紧紧扒住一张床垫。
你没有人可以求助。
你的家人和朋友在暴雨中消失无踪。
幸存下来的人对你满腔怒火——你竟敢活下来。
你觉得这场雨永无止息。
不过雨最终还是停了,雨停的时候,记者也随之而来。
记者们爱死这个故事了:暴风雨里床垫上的那个女孩。
“床垫上的那个女孩是谁?”
“她在哪里上学?”
“她在学校人缘好吗?”
“她怎么穿得这么少?”
“既然她要被冲到床垫上,她就该多穿些衣服!”
“她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我听说床垫上那个女孩精神不正常。她跟踪暴雨。专门追着暴雨跑。”
“她是不是长期自卑啊?”
“我还以为暴雨看中的人会更瘦、更漂亮呢。”
“我自认为是个女权主义者,但你若执意在暴雨中抓着床垫不放,那么错只在你。”
“我的天啊,床垫女孩有个博客!”
“敬请关注对床垫女孩前男友的独家访谈!格罗斯曼‘向来非常缠人’。”
真奇怪,每个人都爱(痛恨)床垫上的女孩,但似乎没有一个人对那场暴雨感兴趣。
翻到下一页。
——127——
看这架势,人们仿佛永远也说不够床垫女孩的故事,但一场更大的暴雨来临,雨中带着更吸引人的元素,比如恐怖主义、世界末日、死亡、毁灭和骚乱。
于是他们便把你忘了,算是忘了吧。
假如你决定再也不出门,变成布·拉德利那样的隐居者,翻到第128页。
假如你决定重建生活,翻到第132页。
——132——
你继续自己的生活。你当然要继续。你还有什么选择呢?你起床。你梳头。你穿衣服。你化妆。你坚持吃沙拉。你与服务生闲谈。你对别人的目光报以微笑。你笑得太多。你想让人觉得你很友善。你去逛商场。你买了一件黑裙子。你买了卸妆水。你读杂志。你健身。你不上网。你读书。你吃腻了沙拉。你吃酸奶冰激凌。你与父亲说笑。你从不与他或任何人谈起发生的事。你经常自慰。你不给议员打电话。
你参加了祖父的葬礼,他是你父亲的父亲。你与他的关系不如外祖父那样亲近,但你还是哭了。他曾经送给你一个阿根廷的木偶。如今你一位祖父也没有了。你哭。你不停地哭。你怀疑自己甚至不是在为祖父而哭。
你来到犹太教堂的女卫生间。你走进隔间,听见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你后面走进卫生间。你听见她们往身上喷香水的声音。教堂的卫生间总堆得像个药妆店:除了香水,还有口香糖、发胶、唇膏、保湿霜、漱口水、发带、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