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5/8页)
更令人生气的是,正因为是她坚持整夜留在北极酒吧的。
“这就是您说的所有的话?”皮埃尔问。
“是啊,就这些。”格扎维埃尔不情愿地说。
“那也许还能想想办法,”皮埃尔看着弗朗索瓦丝说,“我说我们开始绝对是决定回去的,但最后一刻,由于格扎维埃尔太伤心,才勉强同意待一个通宵的。”
格扎维埃尔噘起嘴。
“他可能相信,也可能不相信。”弗朗索瓦丝说。
“我尽力让他相信,”皮埃尔说,“幸好我们在这以前从来没对他撒过谎。”
“你确实是金口玉言,从来言而有信。”弗朗索瓦丝说,“你应该想法马上就找到他。”
“那姑姑呢?姑姑就活该了!”
“我们六点再去。”弗朗索瓦丝烦躁地说,“这可不行,一定得去,否则她不会原谅我们。”
皮埃尔站起来。
“我往他家打个电话。”他说。
他走了。弗朗索瓦丝点上一支烟以掩饰内心激动,她气得发抖,想到热尔贝是由于他们的过错而痛苦,多么可憎。
格扎维埃尔默默地拉扯自己的头发。
“总而言之,这个小家伙不会因此而死的。”她说,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有些不自然。
“我很想看看您要是他将会怎么样。”弗朗索瓦丝严厉地说。
格扎维埃尔狼狈不堪。
“我不认为有这么严重。”她说。
“我们事先关照过您。”弗朗索瓦丝说。
长时间沉默。弗朗索瓦丝惶恐不安地思索着眼前这场灾难,它不知不觉地波及到了她的生活。是皮埃尔以其尊严和威望冲垮了弗朗索瓦丝生活的堤坝。现在生活像狂澜那样冲出,它将冲向何处?回顾这一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受了:女房东的愤慨、几乎要错过的画展、皮埃尔的烦躁不安、与热尔贝的不睦。而八天以来萦绕于弗朗索瓦丝心头的那种苦恼也许是最令她心神不宁的。
“您生气了?”格扎维埃尔小声问道。她那懊丧的神色没有缓解弗朗索瓦丝的怒气。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问道。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低声说,她低下了头。“活该,”她说话的声音更低了,“至少您将知道我这个人的价值,您将会厌恶我,活该。”
“我为什么要厌恶您?”
“是的。我不值得人们关心。”格扎维埃尔带着绝望的粗暴的口气说,“您现在了解我了。我对您说过,我一钱不值。应该让我回鲁昂。”
听到这些偏激的自责,弗朗索瓦丝已到嘴边的谴责都化为乌有。弗朗索瓦丝默不作声。咖啡馆里熙熙攘攘,烟雾缭绕。有一桌德国逃亡者正聚精会神地看人下棋。在一张邻桌上,一个自以为是妓女的疯疯癫癫的女人,独自坐在一杯牛奶咖啡面前,正在勾引一位不存在的对话者。
“他不在。”皮埃尔说。
“你去了好长时间。”弗朗索瓦丝说。
“我乘此机会出去转了转,我想透透气。”
他坐下后点上烟斗,他似乎放松了。
“我走了。”格扎维埃尔说。
“对,该动身了。”弗朗索瓦丝说。
谁也没动。
“我想知道的是,”皮埃尔说,“您为什么对他说这些?”
他怀着强烈的兴趣盯视着格扎维埃尔,怒气早已消除。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又说了一遍。但皮埃尔不会就此罢休。
“不,您知道。”他温和地说。
她沮丧地耸耸肩。
“我情不自禁。”
“您脑袋里有某种想法,”皮埃尔说,“是什么?”
他微笑了。
“您想让我们讨厌您?”
“哦!您怎么能这么想?”她说。
“您是否觉得这个小小的奥秘说明热尔贝处于优于您的地位?”
一种责备的目光闪现在格扎维埃尔的眼睛中。
“人们被迫掩饰自己,我始终感到不舒服。”她说。
“是因为这?”皮埃尔问道。
“不。我对您说是情不自禁的。”她神色痛苦地说。
“您自己说这个秘密使您不舒服。”
“但这之间没有关系。”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不耐烦地看了看挂钟。不管格扎维埃尔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行为是无法辩解的。
“一想到我们欠了别人的情,您感到不舒服。我明白了:感到人们在您面前不自由,使您心中不快。”皮埃尔说。
“是的,有点儿,”格扎维埃尔说,“此外……”
“此外什么?”皮埃尔用友好的口吻问道。看来他立即准备同意格扎维埃尔了。
“不,这很卑鄙。”格扎维埃尔说。她用手把脸捂上。“我很卑鄙,别问我了。”
“但是这一切没什么卑鄙的地方,”皮埃尔说,“我很想理解您。”他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热尔贝不热情,您要小小报复一下?”
格扎维埃尔露出脸:她惊诧不已。
“但他很热情,起码和我一样。”
“那么不是为了刺伤他?”皮埃尔问道。
“当然不是。”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说,“我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弗朗索瓦丝越来越不安地看着她。皮埃尔脸上露出十分强烈的好奇心,因而格扎维埃尔便故作媚态。难道他竟能容忍格扎维埃尔几乎不加掩饰地招认她的嫉妒、邪恶和自私?如果弗朗索瓦丝觉察自己内心滋生着这类感情的苗头,她会果断地将它铲除。皮埃尔露出了微笑。
格扎维埃尔顿时勃然大怒。
“您为什么让我说出所有这些话?是为了更蔑视我?但是您对我的蔑视将远不及我对自己的蔑视!”
“您怎么会想到我蔑视您!”皮埃尔说。
“如果您蔑视我,”格扎维埃尔说,“您就对了。我不会做人!我到处闯祸。唉!不幸降到了我头上。”她感情冲动地悲叹道。
她把头倚在软椅背上,仰视天花板,以免掉下眼泪,脖子痉挛性地凸起。
“我确信这件事会处理好。”皮埃尔恳切地说,“您别伤心。”
“不光有不幸。”格扎维埃尔说,“还有……一切。”
她那凶狠的目光凝视着空间,喃喃地说:
“我厌恶自己,我讨厌自己。”
不管愿意不愿意。弗朗索瓦丝被她的声调所震动,可以感到这些话不是出自她的嘴唇,而是从她自己的肺腑最深处掏出来的。大概在无数不眠长夜中,她曾久久地、痛苦地反复咀嚼这些话。
“您不该这样。”皮埃尔说,“我们,是很看重您的……”
“现在不了。”格扎维埃尔软弱无力地说。
“就是现在,”皮埃尔说,“我深深体察到您难以摆脱的思维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