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6/8页)
弗朗索瓦丝骤生反抗之意:她没有如此看重格扎维埃尔,她不谅解这种思维紊乱,皮埃尔没有权利以她的名义说话。他只顾自己走路,甚至不回首望她,然后,他却确信她紧随于他,这未免过于自负。她从头至脚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分道扬镳于她来说是残酷的,但是什么都不能使她在这幻影般的、不知通向何种深渊的斜坡上滑下去。
“紊乱和麻木,”格扎维埃尔说,“这就是我的全部才能。”
她脸色苍白、眼圈发紫,发红的鼻子和顿时失去光泽的散乱头发使她丑陋无比。人们不能怀疑她确实惊恐万状,但是如果悔恨能把一切都一笔勾销,那就太便宜了,弗朗索瓦丝想。
格扎维埃尔继续以哀怨的语调诉说。
“我在鲁昂的时候,人家还能找理由原谅我,可自从我到了巴黎,我都惹了什么祸啊?”
她又痛哭起来。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什么都不是了。”
她做出一副在与身体上的痛苦搏斗的模样,她似乎是这种痛苦的受害者,而且不承担任何责任。
“事情会改变的,”皮埃尔说,“相信我们,我们将帮助您。”
“你们帮不了我,”格扎维埃尔像孩子一样爆发出绝望的呼声,“我是有罪的!”她哭得透不过气来。她半身僵直,脸色犹如临终前的病人,不加克制地任眼泪流淌。而对这种无法生起气来的天真的表现,弗朗索瓦丝心软了,她本来想做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但这不容易,想回心转意却心余力绌。一阵长时间难堪的沉默。透过黄色的玻璃窗,发现紧张劳累的白昼行将消逝,棋手们没有挪动位置,一个男人走来坐到疯女人边上,她看来不那么疯疯癫癫了,因为那个来者发现她已失去知觉。
“我是这样懦弱,”格扎维埃尔说,“我应该自杀,我早就该自杀,”她脸上的肌肉抽紧了,“我会去自杀的。”她用挑衅的口吻说。
皮埃尔难受地看着她,茫然不知所措,他蓦地转向弗朗索瓦丝。
“得了!你看她成了什么样子!想法安慰安慰她呀。”他气愤地说。
“你要我怎么办?”弗朗索瓦丝说,怜悯心即刻消逝。
“你早该把她抱在怀里,对她……对她说些什么。”他说。
想象中,皮埃尔的胳膊紧紧地搂抱住格扎维埃尔,并轻轻地摇晃着她,但是尊严、体面和一大堆严格的禁忌使胳膊不能动弹,他那强烈的怜悯心只能通过弗朗索瓦丝的身体才能得以体现。而弗朗索瓦丝却消极麻木、冷若冰霜,以致无所作为。皮埃尔蛮横的口气把她原来自身的愿望也化为乌有,她周身肌肉僵硬,即使有外力的推动也无济于事。皮埃尔纹丝不动,尽管温情脉脉,却无能为力,这使他局促不安。一时悄然无声,格扎维埃尔的极度苦恼正在加剧。
“请安静下来。”皮埃尔柔声地说。“请相信我们。您直到现在一直盲目地生活,但一生还长着呢。我们一起来考虑考虑,做一些设想。”
“没什么设想可做的。”格扎维埃尔消沉地说,“不,我只有回鲁昂,这是最好的办法。”
“回鲁昂!这才真是不明智的。”皮埃尔说。
“您看,我们不责怪您。”
他不耐烦地看了看弗朗索瓦丝。
“至少告诉她你不责怪她。”
“当然,我不责怪您。”弗朗索瓦丝平平淡淡地说。
她责怪谁?她痛苦地感觉到自己在与自己过不去。已经六点了,但是却不能提动身的事。
“不要悲伤,”皮埃尔说,“让我们冷静地聊聊。”
在他身上有某种镇定人心和坚韧不拔的东西,所以格扎维埃尔稍许平静,带着一种顺从的神情看着他。
“您最需要的是,”皮埃尔说,“找一些事做。”
格扎维埃尔做了个嘲讽的动作。
“我不愿为填补时光而干活。我很理解,你们对自己要求极为严格,因而不满足于随便打发空闲时间,你们不能接受纯粹娱乐的生活,必须做一件真正赋予你们的日子以某种意义的事。”
弗朗索瓦丝冷不防挨了皮埃尔的斥责,心中闷闷不乐。她对格扎维埃尔一向只提出些娱乐方面的建议,这再一次说明她没有足够重视格扎维埃尔。而现在皮埃尔却越过她与格扎维埃尔和解。
“但是我对您说我一无所长。”格扎维埃尔说。
“可您也没做过什么有价值的尝试。”皮埃尔说。他笑了笑:“而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她好奇地问道。
“您为什么不可以演戏?”
格扎维埃尔瞪大了眼睛。
“演戏?”
“为什么不?您身材很美,对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的感觉透彻入微。这并不肯定您一定有天才,但至少这一切提供了希望的可能。”
“我永远不会有这种能力。”格扎维埃尔说。
“您不想试试?”
“当然想,”格扎维埃尔说,“但是这不会有什么好处。”
“您的敏感和聪慧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的。”皮埃尔说,“这就是成功的王牌。”
他严肃地看着她。
“当然喽!应该工作,您到学校听听课,我自己教两门课,而巴安和朗贝尔都非常和蔼可亲。”
格扎维埃尔眼睛里掠过一线希望之光。
“我永远不会成功。”她说。
“我给您个人开小课,以后自己就都能应付了。我向您保证,只要您有一丁点儿才能,我也要把它引发出来。”
格扎维埃尔摇摇头。
“这是一个美梦。”她说。
弗朗索瓦丝强求自己表现出诚意:格扎维埃尔可能有天赋,不管怎样,如能成功地使她对某件事感兴趣,那就是老天的恩赐。
“来巴黎的事,您也这样说过。”她说,“您看,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确实如此。”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笑了。
“您是那样固守现状,以致不管什么未来在您看来都像是梦。您怀疑的是时间本身。”
格扎维埃尔淡淡一笑。
“这太没有把握了。”她说。
“您现在是不是在巴黎?”弗朗索瓦丝问道。
“是的,但这不是一回事。”格扎维埃尔说。
“来巴黎,一次就一劳永逸了。”皮埃尔快活地说,“而那件事,将要做出一次次的努力。但是相信我们,我们三人一起就有力量。”
“哎呀!”格扎维埃尔笑着说,“你们太吓人了。”
皮埃尔趁热打铁,继续发挥。
“从星期一开始,您来上临时安排的课程。您会发现,这就像您小时候做游戏一样。人们将要求您设想您和一位女友在进午餐,或者人家当场抓住您正在一个货架上偷东西;同时您应该编造情节,加以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