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10/14页)
他微笑了一下。
“我原来并不认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
弗朗索瓦丝眼前重现格扎维埃尔在谈到皮埃尔时的表情:柔和的嘴唇、温情的目光。
“我不觉得事情已经明显到那种程度。”她说。
“今晚我要和她谈。”皮埃尔说。
“她会暴跳如雷。”
皮埃尔稍带挖苦的神情笑了笑。
“不会的,她非常爱听我对她谈论她,她认为我善于赏识她全部细腻的变化,在她看来,这甚至是我的第一大优点。”
“她非常喜欢你。”弗朗索瓦丝说,“我认为热尔贝一时迷住了她,但是长不了。”
皮埃尔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喜色,但仍然绷紧着。
“你确信你所说的?”
“确信,永远不可能确信。”弗朗索瓦丝说。
“你看,你并不确信。”皮埃尔说。他几乎用威胁的眼光看着她,他需要从她那里听到劝慰的话,这足以神奇般地使他平静下来。弗朗索瓦丝十分恼怒,她不愿意把皮埃尔当做孩子。
“我不是先知。”她说。
“依你的看法,有多少可能性她会爱上热尔贝?”
“这没法算出来。”弗朗索瓦丝有些不耐烦地说。她很难受皮埃尔表现得如此幼稚,她不同意做他的同谋。
“你总可以说出个数字。”皮埃尔说。
下午,体温肯定大大升高了,弗朗索瓦丝感到她的整个身躯将要全部解体,化成汗水。
“我不知道,百分之十。”她随便一说。
“不超过百分之十?”
“听着,你怎么能指望我知道呢?”
“你没有诚心。”皮埃尔干巴巴地说。
弗朗索瓦丝感到有一个球哽住了喉咙,她想哭。说他爱听的话、任其摆布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固执的抗拒心理又一次在她心中油然而生,事物又一次具有了某种意义、某种价值,值得去为之奋斗,只是她心有余、力不足。
“太愚蠢了。”皮埃尔说,“你说得对,我拿这些来给你添烦恼干什么?”
他脸部表情放松了下来。
“要知道,我对格扎维埃尔除了现在所拥有的,没有任何更多的期望,但是我不能容忍的是其他某个人能拥有更多的东西。”
“我很理解。”弗朗索瓦丝说。
她微笑了,但是内心没有恢复平静。皮埃尔破坏了她的清静和安宁,她开始隐约看到一个五彩缤纷然而荆棘丛生的世界,一个她愿意重返的世界,为了到那里去寻求欲望和担忧。
“我今天晚上要同她谈。”他重复了这句话,“明天,我将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我不再折磨你,我向你许诺。”
“你没有折磨我。”弗朗索瓦丝说,“是我逼你谈的,你本来不愿谈。”
“这是一个特别容易动感情的问题。”皮埃尔笑着说,“我当时确信我不可能冷静地进行讨论。不是我缺乏同你谈的愿望,而是我来的时候看到你脸瘦得可怜巴巴的样,我觉得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我不再是病人了。”弗朗索瓦丝说,“不应该再那么小心谨慎对待我。”
“你看我没怎么对你小心谨慎。”皮埃尔说,他又笑了笑。“我甚至觉得可耻,一个劲儿只谈自己。”
“这样,人们才不可能说你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弗朗索瓦丝说,“你甚至坦率得令人惊讶。你在辩论中能成为一个大雄辩家,因为你从不自欺欺人。”
“我没有这方面的本事。”皮埃尔说,“你很清楚,我感到我从来不被自己的过去所拖累。”
他抬起眼睛专心地看着弗朗索瓦丝。
“那天你对我说了一件令我震惊的事,说我把我的感情置于时空之外,为使其完美无损而忽略去享受它,这不大公正。但是对我自己,我觉得倒是有点这样做的:我总觉得我超然于自己之上,我度过的每一个具体的时刻都无足轻重。”
“确实如此,”弗朗索瓦丝说,“你总认为自己超然于一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所以我能敢作敢为。”皮埃尔说,“我沉浸于这样的思想:我是完成一项事业的人,是和你一起成功地塑造十全十美爱情的人。但是想得太简单了,因为世界上还有其他一切事物存在。”
“是的,还有其他的事物存在。”弗朗索瓦丝说。
“你看,我的坦率也成了一种自我欺骗的方式。人的诡计令人惊叹。”皮埃尔坚信不疑地说。
“哼!我们一定会揭露你的诡计的。”弗朗索瓦丝说。
她对他笑了笑。她担忧的是什么?他完全能反省自己,能对世界提出怀疑。她知道,对这种使他与她分离的自由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任何东西都永远无损于他们的爱情。
弗朗索瓦丝把头靠在枕头上。中午。在她前面还有一长段清静时刻,但这不再是早晨那种无牵无挂、平淡无奇的清静了,一丝淡淡的愁绪钻进了房间,鲜花已黯然无光,橙汁失去了凉爽感,粉墙和光滑的家具显得光秃秃的。格扎维埃尔。皮埃尔。眼睛所到之处一无所见。弗朗索瓦丝闭上了眼睛。几个星期以来,烦扰第一次在她心中产生。昨夜是怎样度过的?皮埃尔冒失的问题必然伤害格扎维埃尔,也许他们一会儿将在弗朗索瓦丝的床前和解。“然后呢?”她察觉到嗓子又灼痛起来,心脏又像发烧时那样跳动。皮埃尔又把她从虚无飘渺的境遇深处带回来,她不愿意重返深渊,不愿意再滞留于此。此刻,诊所只是成了一个流放地。即使疾病都不足以注定她接受孤独的命运。在天边重新呈现的未来是她与皮埃尔朝夕相处的未来。我们的未来。她竖起耳朵倾听。过去那些日子,她安心于纯粹病人的生活,把欢迎来访者仅仅作为一种消遣。今天情况不同了。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正沿着走廊一步一步向前走,此前,他们先上了楼梯,是从车站、从巴黎,从他们的生活中走过来的。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片段就要在这里度过。脚步声在门前止住了。
“可以进来吗?”皮埃尔问道,并推开门。他出现在门口,格扎维埃尔和他在一起。从他们不在场到在场,这个过程一向总是难以捕捉的。
“护士告诉我们你睡得很好。”
“是的,一旦停止打针,我就可以出院了。”弗朗索瓦丝说。
“条件是你要听话,别太激动。”皮埃尔说。“好好休息,别说话。由我们来向你叙述发生的事。”她朝格扎维埃尔笑了笑。“我们有一大堆事要告诉你。”
他在床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格扎维埃尔坐在那个方形的大软墩子上。她早上肯定用香波洗过发,一层厚厚的金色鬈发衬托着她的脸蛋,眼睛和苍白的嘴唇流露出柔情和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