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12/14页)

“昨天晚上……”格扎维埃尔说,她几乎是痛苦地咧嘴强笑了一下,“看样子您又一次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不光是谈论它们。”

“您现在让人讨厌透了。”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将双手插入头发,紧紧压着太阳穴。

“能够像谈论一块木头一样谈论自己,这简直荒唐可笑。”她激动地说。

“您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地经历事情。”皮埃尔用挖苦的口吻说,“您没有能力去想它们,不愿把它们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不是哪个词让您别扭,您生气的是我要求您今天心甘情愿地承认您昨晚突然答应了的东西。”

格扎维埃尔沮丧地看着皮埃尔,像一只惊弓之鸟。弗朗索瓦丝本想制止皮埃尔,他的表情因为蛮横、紧张而冷酷无情。她很理解,谁见了都会胆战心惊而退避三舍。此时此刻,他自己也不愉快,尽管他很脆弱,弗朗索瓦丝仍情不自禁地把他看作一个为大男子的胜利而竭尽全力的男人。

“您别光听着我说您爱我,”皮埃尔说,“现在该您自己说了。我毫不惊讶地发现,您向来就只有一刹那的激情,剩下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冷冷地看了看格扎维埃尔。

“说吧,坦率地对我说您不爱我。”

格扎维埃尔绝望地看了一眼弗朗索瓦丝。

“哦!我希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忧伤地喊道,“一开始多好!为什么您把一切都搅乱了?”皮埃尔看来被这惊呼触动了,他迟疑地看看格扎维埃尔,又看看弗朗索瓦丝。

“让她喘口气,”弗朗索瓦丝说,“你搞得她精疲力竭。”

爱还是不爱,皮埃尔渴求精确的心理使他变得简单化和只求推理。弗朗索瓦丝基于同病相怜的感情很理解格扎维埃尔的慌乱。她自己又能用什么样的词句来描绘自己的感情呢?她心烦意乱,不知所从。

“请原谅我,”皮埃尔说,“我错了,不该发火,到此为止。我不愿意您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被搅乱了。”

“但这已经被搅乱了,您看得很清楚!”格扎维埃尔说,她的嘴唇在颤抖,心情极度烦躁,突然她用手捂住脸。

“唉!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她支支吾吾地说。

皮埃尔弯腰对着她。

“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变。”他急迫地说。

格扎维埃尔的双手落到膝盖上。

“现在是那么沉重,我四周整个像是一座矿。”她浑身不住地哆嗦,“那么沉重。”

“不要认为我还期待什么更多的东西,我什么也不再要求您,正如以前一样。”皮埃尔说。

“您看已经是这样了。”格扎维埃尔说,她坐直后又把脑袋倒向后面,以便控制泪水流下,脖子痉挛性地鼓胀起来。“这是个不幸,我可以肯定,我没有能力。”她断断续续地说。

弗朗索瓦丝伤心地看着她,但无能为力。同有一次在多莫咖啡馆发生的事一样,皮埃尔比那时更加不知所措、无所作为,这不仅需要胆量,而且需要自信。弗朗索瓦丝本想用胳臂搂住她颤抖的肩膀,寻找话语,但是她被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任何接触都没有可能,只能说一些呆板的、事先明知虚假的话语。格扎维埃尔无望地挣扎着,她孤单单地像一个神思恍惚的人,看到自己处于被团团围住的、不可抗拒的威胁之中。

“在我们三人之间不存在任何值得惧怕的不幸。”弗朗索瓦丝说,“您应该相信。您究竟害怕什么?”

“我害怕。”格扎维埃尔说。

“皮埃尔是一条小眼镜蛇,但与其说他咬人,不如说他只会咝咝作响,而且我们将驯服他。是不是,你让人驯服你吗?”

“我甚至都不再咝咝作响。”皮埃尔说,“我发誓。”

“怎么样?”弗朗索瓦丝问。

格扎维埃尔深深地呼吸起来。

“我害怕。”她疲乏无力地重复。

就像在前一天,房门在同一时辰轻轻被打开,护士手里拿着注射器走进来。格扎维埃尔跳起来,走向窗户。

“一会儿就完。”护士说。皮埃尔站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好像想走到格扎维埃尔身边,但是他在壁炉前止了步。

“这是不是最后一针了?”弗朗索瓦丝问。

“明天还给您打一针。”护士说。

“以后我是不是能在自己家里养病了?”

“您那么着急离开我们?应该等您稍微恢复一点儿元气,好让人家能抬您走。”

“多少时间?还要八天?”

“八至十天。”

护士把针头扎入。

“好,完了。”她说,她又盖上被子,笑容满面地出去了。格扎维埃尔直挺挺地转过身。

“我讨厌她,加上她那甜蜜的嗓音。”她厌恶地说。她在房间尽头呆立了片刻,然后走向她放风衣的扶手椅。

“您想干什么?”弗朗索瓦丝问。

“我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格扎维埃尔说,“我在这里憋得慌。”皮埃尔动了一下。“我需要一个人待着。”她粗暴地说。

“格扎维埃尔!别固执!”皮埃尔说,“过来坐下,我们理智地谈谈。”

“谈谈!我们已经谈得太多了!”格扎维埃尔说,她匆匆地穿上外衣,向门走去。

“别这样离开。”皮埃尔温柔地说。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格扎维埃尔往后一跳。

“您现在别向我发号施令。”她语调平直地说。

“去散散步吧,”弗朗索瓦丝说,“但傍晚时再来看我,愿意吗?”

格扎维埃尔看了她一眼。

“我愿意。”她好像顺从地说。

“午夜我要去看您吗?”皮埃尔生硬地问。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用几乎很低的嗓音说。她猛地推开门,又在自己身后把门关上。

皮埃尔走到窗户边,额头贴在玻璃上,呆立了一会儿。他正看着她离开。

“事情搞得一团糟。”他一边说,一边回到床边。

“而且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弗朗索瓦丝激动地说,“你脑子里想了些什么?你和格扎维埃尔这样跑来满怀激情地向我叙述你们的谈话,这是最失策的事。这种气氛大家都很难受,即使一个不像她那么多疑的女孩也无法忍受。”

“嗨!你要我怎么做?”皮埃尔说,“我先提议她单独来看你,但很自然,这对她来说好像力所不能及,她说最好一起来。而我呢,没有必要背着她和你谈,好像我们想摆脱她,由大人来解决问题似的。”

“我不能肯定,”弗朗索瓦丝说,“这很微妙。”

她流露出一种奇怪而固执的高兴心情补充说:

“总而言之,你的办法不成功。”

“昨天晚上事情好像很简单。”皮埃尔说。他心不在焉地凝望远方。“我们发现我们相爱,我们来告诉你,把这作为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个美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