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13/14页)

弗朗索瓦丝很气愤,内心充满怨恨。他们借口崇敬她,极不严肃地让她扮演这个感情冷漠、专会奉承的圣人角色,她憎恨充当这样的角色。

“是的,故事在事前被神圣化了。”弗朗索瓦丝说,“我很理解,格扎维埃尔比你更想把这一夜发生的事告诉我。”

她眼前重现了他们在到达她的房间时默契和着迷的神态,他们像是呈献给她一件漂亮礼品似的给她带来了他们的爱情,以便她把它作为一种美德加以赞美,并奉还给他们。

“只是格扎维埃尔从来没去设想事情的细节,她没有意识到必须使用某种词句来表达,当你一张嘴,她就惊惶失措了。关于她,我不觉得奇怪,但是你本该料到这一点的。”

皮埃尔耸了耸肩膀。

“我没有想到要预先考虑。”他说。“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个小泼妇,你要是看到她昨晚是多么柔顺、缠绵地顺从我就好了。当我说出‘爱情’这个词时,她哆嗦了一下,但是从脸上看,她立即表示了同意。我把她送到家。”

他笑了,但是从神色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两眼茫然地凝望着。

“离开她的时候,我把她抱在怀里,她把嘴伸给我。这是一个非常纯洁的吻,然而她的举动中处处透着柔情。”

这一幕情景从弗朗索瓦丝脑海中掠过,她像被突然灼伤一样:格扎维埃尔身着黑西裙和苏格兰女衫,露出雪白的脖子,她顺从、温柔地待在皮埃尔的怀里,半闭双眼、伸出嘴巴。她从未看到过这张脸,她做出顽强的努力,不愿意让自己被日趋增长的怨恨所控制,否则她将会变得不公正。

“你对她要求的不是一种简单的爱情。”她说,“她一时害怕是很自然的。我们不习惯从这个角度来看她,但终究她是个年轻姑娘,她从来没有恋爱过。不管怎样,这是很重要的事。”

“但愿她别做蠢事。”皮埃尔说。

“对她,人们永远没法知道,她刚才那种样子多可怕。”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弗朗索瓦丝。

“你试着劝劝她放心,好好把一切向她做个解释。只有你能处理这件事。”

“我试试看。”弗朗索瓦丝说。

她看了看他,他们前一天的谈话又在她心中回响。长时期以来,她盲目地爱他,因为她得到了他给予的一切。但是她要求自己为了他而爱他,甚至包括他所享有的、但她却无法控制的那种自由。她将不会被现在碰到的第一个障碍绊倒。她向他笑了笑。

“我将力图让她明白,”她说,“你不是一个夹在两个女人之中的男人,而是我们三个人形成某种特殊的组合,也许是很困难的组合,但是有可能是很美、很幸福的。”

“我在想她午夜十二点会不会来。”皮埃尔说,“她刚才气得难以自持。”

“我尽量说服她。”弗朗索瓦丝说,“事实上,这一切不是那么严重。”

片刻的沉默。

“热尔贝呢?”弗朗索瓦丝问,“绝对不再成问题了?”

“我们几乎没有谈。”皮埃尔说,“但是我认为你是对的。他迷住她是一时的,一分钟以后,她就不再想他了。”

他在手指间转动着一支烟。

“然而就是这个把一切都颠倒了。我本来觉得我们原先那样的关系很令人高兴。如果不是嫉妒心理挑起我的蛮横、专断,我不会试图对我们的关系做任何改变。这是病态,一旦我感到我前面遇到了抵抗,我就晕头转向。”

确实,他身上存在一种自己无法驾驭的、危险的本能反应。弗朗索瓦丝愁肠寸断。

“最终你会和她睡觉的。”她说。

她立即产生一种无法忍受的确定无疑的想法。皮埃尔用他男性的温柔的双手会把这颗黑珍珠、这位严肃的天使变成一个如痴如狂的女人。他已经把嘴唇贴在那甜蜜的嘴唇上了。她怀着一种恐惧感看了看他。

“你很清楚我不是一个耽于肉欲的人。”皮埃尔说,“我所要求的全部东西就是能够在任何时候再次看到昨晚那张脸,那时,对她来说,世上唯有我存在。”

“但这几乎不可避免。”弗朗索瓦丝说,“你的蛮横不会半途而废。为了确信她一如既往爱你,你会一天比一天提出更多的要求。”

她的语调生硬,透着敌意,皮埃尔有所感觉,他不高兴地蹙了蹙眉。

“你将让我对自己感到厌恶。”他说。

“我总是觉得,”弗朗索瓦丝较为温和地说,“把格扎维埃尔想成一个有性欲的女人是亵渎行为。”

“我也这样想。”皮埃尔说,他果断地点上一支烟。

“问题是我不能容忍她和另一个人睡觉。”

弗朗索瓦丝心中又一次感到那种难以忍受的灼痛。

“正因如此,你最终将和她睡觉,”她说,“我不是说马上,而是六个月以后,一年以后。”

她清楚地看到这条命中注定道路上的每个阶段:从亲吻到抚摸,从抚摸到最后以身相许。由于皮埃尔的错误,格扎维埃尔将会像任何人一样走这条路。此时此刻,她实在憎恨他。

“你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你像那天一样到你那个角落里待着,老老实实地干你的事。我要歇一会儿。”

“是我累着你了,”皮埃尔说,“我完全忘了你是病人。”

“不是你。”弗朗索瓦丝说。

她闭上眼睛。她的痛苦不光明正大、怀有敌意。她究竟希望什么?她能够希望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是如果设想她能把这一切弃之不顾而逃避现实,那简直是无稽之谈,她太依恋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了,她陷得太深了,成千痛苦的景象在她头脑中回旋,她的心都碎了。她感到在她血管中流淌的鲜血已被毒化。她翻身对着墙,开始无声地哭泣。

皮埃尔在七点离开弗朗索瓦丝。她已经吃完晚饭,因为过度疲劳而无法阅读,除了等待格扎维埃尔,她其他什么事都干不了。况且,她还会来吗?依附于这个随心所欲的人而又对她无能为力是可怕的事。她成了囚徒。弗朗索瓦丝看着光秃秃的墙,房间里热乎乎、黑洞洞的。护士已经撤去鲜花和熄灭房顶上的电灯,只剩下床边一盏昏暗的灯还亮着。

“我想要什么?”弗朗索瓦丝焦虑不安地重复着。

她只知道一味缅怀过去,任凭皮埃尔独自向前走,她早放开了手,他已经走得很远了,因而不可能赶上他,为时太晚了。

“如果还不太晚呢?”她自问。

如果她终于下决心尽全力冲向前,而不是晃着胳臂空着手在原地踏步呢?她稍稍在枕头上躺高一些。同他们一样毫无保留地全力以赴,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也许她那时也会同走在她前面的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一样,被那个全新的未来吸引住。她焦急地看了看门。她将去做,她决心已定,绝对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只要让格扎维埃尔来就行。七点半,她手心潮湿、口干舌燥,她等待的不再是格扎维埃尔,而是她的生活,她的未来,她的幸福的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