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9(第4/6页)
第二天,格蕾西以各种搭配试穿了我的衣服,她的妈妈在一旁鼓掌。晚餐我们吃了香肠,然后是蛋糕。吃完蛋糕以后,我换衣服出发去苏荷区。当米尔恩太太看到我穿着哔叽和天鹅绒的西装,又鼓起掌来。她给我配了一把钥匙,让我可以晚归时不用担心吵醒她们。
这简直像是和天使住在一起。我可以自由安排时间,穿自己喜欢的衣服,米尔恩太太对此毫不介意。我可以穿着领口沾着男人精液的衣服回来,她只会从我紧张不安的手中接过衣服,在水龙头下一边洗一边说:“我从来没见过喝汤时这么粗心大意的女孩!”当我颓废地醒来,被不愉快的记忆纠缠,她只会把我的早餐放在一旁,什么都不问。她就是那么单纯。不仅她女儿单纯,她也有她的单纯。她为了格蕾西待我很好,因为我喜欢格蕾西,待她很好。
比如格蕾西喜欢鲜艳的色彩,我对此很能体谅。你只要在这栋房子里停留超过三分钟,就会注意到她对色彩的狂热,三天以后,我就开始习惯了。如果我和其他普通的女孩一样有自己的固定习惯,这可能会叫人发疯。在这里的第一个星期三,我穿着黄色外套下楼,米尔恩太太皱了皱眉头说:“星期三格蕾西不喜欢在家里看到黄色。”然而三天以后,我们吃了奶油冻的茶点,我就发现,周六的食物似乎必须是黄色的……
米尔恩太太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几乎注意不到。很快我也习惯了,早上穿衣服的时候会问:“格蕾西,今天是什么颜色?”“我应该穿蓝色哔叽西装,还是牛津布的?”“我们晚上吃醋栗还是彩色蛋糕?”我并不介意这种小游戏,我觉得格蕾西就像其他人一样,也有一套自己的哲学。我十分理解她对明亮色彩的热情,因为城市里有太多可爱的色彩了,在某种意义上,她引导我以新的方式来看待它们。我在街上漫步时,会留意看图画和女装,买下我觉得她喜欢的,带回家送给她。她有一系列巨大的相册,粘贴着剪报之类的东西,我会给她找一些杂志和小画册让她来剪,我还会从花店给她买花,紫罗兰、康乃馨、薰衣草、满天星和蓝色的勿忘我。当我把它们递给她的时候,我会像变魔术一样从我的外套下把它们拿出来,她会高兴地红着脸,或许还会开玩笑地行一个屈膝礼。米尔恩太太看着我们,高兴极了,却摇着头装出责备的样子。
“啧啧!”她会对我说,“你迟早会把这姑娘迷坏了的,我发誓!”我暗忖,她这样也够怪异的,一直把女儿保护得那么好,不让任何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多看一眼,却鼓励格蕾西和我玩恋人的游戏,而且看得那么兴致勃勃,那么无忧无虑。
但是在那个房子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细想,因为那里的生活实在是太舒服,太慵懒,太甜蜜了。
而且自从我失去姬蒂,就变得很不愿意思考,这种生活方式对我真是再合适不过。
因此时间飞逝,我的生日到了,以前我对这个日子并不特别在意,但这一天我收到了礼物,还有插着绿色蜡烛的蛋糕。圣诞节来了,带来了更多礼物,以及圣诞大餐。脑海中一部分顽固的记忆复苏了,我想起和姬蒂一起度过的两个快乐的圣诞,想起了我的家人。戴维,我想应该已经结婚了,说不定都当爸爸了——那我也该是姑姑了。艾丽斯要二十五岁了。他们今天会一起庆祝新年的到来,除了我——他们或许会惦记我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姬蒂和沃尔特或许也会这么想。我心想,就让他们惦记去吧。当米尔恩太太在餐桌上举起酒杯,祝愿我们三个圣诞快乐、新年好运的时候,我对她笑笑,亲吻了她的脸颊。
“这个圣诞真不错!”她说,“我和我两个最棒的女孩儿在一起。南希,你敲响我家门的那一天,真是我和格蕾西的幸运日!”她的眼睛闪着光。以前她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是没有这么动情。我知道她在思考,我知道她开始把我当女儿看了,把我当作她女儿的亲姐姐,一位可以依靠的大姐姐,或许会在她去世后照顾格蕾西……
这想法让我吓了一跳,然而那会儿我还没有其他的家人,也没有别的计划,没有自己的姐妹,当然也没有恋人。因此我说道:“这对我才真是幸运的一天啊!如果一切都能永远像现在这样该多好!”米尔恩太太擦了擦眼泪,用她粗硬的老手抓住我细白的手。格蕾西高兴地看着我们,但这绚烂的一切让她有点心不在焉,她的头发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像金子一样。
那天晚上我仍和以往一样去了莱斯特广场。尽管是圣诞节,还是有人在那里寻觅男妓。
但是,冬天里生意惨淡。雾气和早早就降临的夜幕适合偷偷摸摸的事情,但是没有人想在墙上的冰凌下解开裤子,我也不想跪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或者穿着短外套在伦敦西区游荡,展示出我臀部的迷人曲线以及裤子里的手绢堆叠出来的形状。我想待在舒适的家里:沦落风尘的人们在一月里就像丧家之犬,不是发烧就是流感,或者更糟;艾丽斯甜心一整个冬天都在咳嗽,他说他怕跪着给男人舔的时候把对方的阳具给咬掉。
然而,当春天再次到来,夜晚变得暖和,街上的营生就容易些了,但我变懒了。现在,与其到街上去碰运气,我更多时候宁可待在家里——并不是在屋子里睡觉,只是半睁着眼歇着,或者抽着烟,看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烛火渐渐微弱,最后熄灭。我打开窗户,让城市里各种各样的声音飘进来:有格雷律师学院路上马车和货车的嘈杂,有国王十字车站的汽笛和蒸汽火车的嘶鸣,有路人的争吵、交谈和寒暄——“喔,好呀,珍妮!”“下周二,下周二见……”当闷热的六月到来时,我经常在朝向格林街的小阳台上摆上一把椅子,长时间坐在那里乘凉。
那个夏天我过了大约五十个这样的夜晚,我敢说我记不清这些日子都有什么区别,有印象的不超五个夜晚。不过其中一天,我记得非常清楚。
我和以往一样把椅子摆在阳台上,椅背对着大街,懒懒地跨坐着,双臂交抱,腮帮子靠在胳膊上。那天我穿着一条普通的亚麻裤子和一件衬衫,领口开着,还戴着一顶水手草帽忘了摘下,因为下午的阳光很强烈。我身后的房间没有开灯,我猜除了我手中偶尔散发出光亮的烟头,应该没有人能看到阴影中的我。我闭着眼,什么都没想,突然听到了一阵音乐。有人漫不经心地演奏起某种甜美的弦乐器,不是五弦琴,也不是吉他,而是一种轻快的吉卜赛旋律,在夜晚的微风中被奏响。很快,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高亢而颤抖地跟上了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