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6/7页)

转过年来,又逢新生入学,他蹬着三轮车去帮忙,学妹们诚恳地致谢:谢谢叔叔。这事儿是真的,每年新生入学都会重演一遍,我没瞎掰,不信你去翻翻他2016年9月22日的微博。

…………

白玛在武汉的生活并非两点一线,教室和宿舍之外,他最常出没的是吉他社,在那里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唱歌。

三唱两唱,唱上了学校各个文艺晚会的舞台,成了校园歌王。

另外一个可以唱歌的地方是街头路演的舞台。

周末时商家搞促销,偶尔会在学校里找一些廉价的歌手演员,演出并不多,却一度是白玛重要的生活费来源。

关于白玛在武汉的生活,可以另开一个故事了。

有喜有悲,有好心的俯视、无心的欺辱,也有真心的帮助,好在都没晕染他的底色,他依旧是那个容巴出身的白玛列珠。

总感觉他应该是有些敏感的,总认为自己一个人代表着一个群体、一个地方,乃至一个民族,他生怕给自己的民族丢脸。

很难界定这种敏感是好是坏,抑或是不是一种负担,一个从小苦到大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在都市的车水马龙里,一如他年少时背着几十斤的物资翻过雪山,走过天险……

无论如何,自尊总是自己给自己挣来的,白玛后来在小屋所获得的平视,和学校里一样多。

短短两个半月勤工俭学的时间,他已是家人,离开小屋时手信收了一堆:

羊鹿儿赠他一个纪念款的变调夹。

周老师和鬼甬送给他一套口琴和口琴架。

樱桃送他一兜子恐怖的大闸蟹。

阿哲直接把自己的吉他塞给了他……

阿哲那把琴,好像是当年从中亚的吉尔吉斯斯坦背回来的。

白玛计划回礼墨脱石锅,一人一个,被大家严词拒绝。

疯了吧,横跨半个中国运一堆石头锅,你又不是骆驼……

阿哲后来想念白玛,就写了首歌,叫《白玛列珠》。

我出生的地方在西藏

那里是我美丽的故乡

我从不知什么是理想

但我的家乡有许多的牛羊

…………

阿哲那首歌唱得过于深情了。

我每次听都烦得要死要活的,搞什么搞?白玛又不是驾鹤西去了,他明年暑假还会回来的啊!

他们反问我,为什么是明年?!为什么寒假时不让白玛来勤工俭学?说!

哎?凶什么凶?脑壳里有乒乓吗?怎么搞得好像是我不让白玛来似的?

人家白玛寒假时有安排了啊!过去两年的寒假人家都是那样安排的啊……

我无权去改变白玛对自己寒假的安排。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有了那些安排,才让我对这个曾经的小背夫真正高看一眼。

这几年的寒假,白玛都在当支教老师。

他选择的支教地点,是家乡墨脱。

(八)

我鼓励支教,用实际行动鼓励过,也一直在鼓励着。

但是抱歉,从不鼓励短期支教,尤其不鼓励那些蜻蜓点水式的短期支教。

趁着暑假寒假去短期支教的志愿者们,扪心自问一下,你们真的是去帮助那些孩子的吗,还是去给自己的人生攒故事?

或者,只是去捕获一份高尚感,寻找一份自我感动?

亲爱的,支教是种责任和义务,是去付出,而不仅仅是去寻找;

是一份服务于他人的工作,而不仅仅是一次服务于自我的旅行。

真正负责任的支教志愿者,不应该是一个只有热情的支教旅行者。

不鼓励短期支教,不等于反对支教。

如果可以的话,沉下心来在那些学校最起码教满一个学期如何?

只去蜻蜓点水地待上一两个星期或一个假期,你和孩子们谁的收获更大?

你倒是完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人生得到升华了,可那些孩子呢,他们收获了什么?你匆匆来匆匆走,他们的感受会如何?

在“支教”这个名词里,主角应该是孩子,他们没有必要去做你某段人生故事的配角,也没有义务去当你某段旅程中的景点。

话说得重一点儿,你有权利去锻炼自己,但何必拿边远穷少地区的孩子们当器材道具!

或许有人会说:我们也牺牲了假期啊,不论我们去的时间长还是短,都是在改变孩子们的人生轨迹……这话没毛病,若能系统而严谨地良性影响一个孩子的人生,善莫大焉,积福积德。

但诚实点儿讲,改变孩子们的人生轨迹是你的首要目的吗?

冠冕堂皇的皮扒开,在你心里,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和丰富自己的人生轨迹,谁的排序更靠前?

人在做,天在看。

发心真的是诚的吗?

我认识好多真正的支教者,默默耕耘,认真备课,精进挚诚慈念灌心如大乘修行者。

一个真正的支教志愿者,心应该是平的。

不会盲目寻求道德上的优越感,也不会居高临下地去关怀。

真正的献爱心不仅仅是去成全自己,更不是去作秀或施恩。

综上所述,我和我身旁的朋友们从不鼓励短期支教。

但凡事不能一刀切。

若说例外,白玛列珠是一个,他的所作所为是值得鼓励的。

一来,他总说自己不过是去陪着那些弟弟妹妹玩而已,并不以一个支教志愿者的姿态自居,心态甚好。

二来,他来自墨脱,去支教的地方也是墨脱,诚心帮扶的是本民族的孩子,走出墨脱后的他反哺家乡,并非一个支教旅行的过客。

白玛和他的队友们都是墨脱籍大学生,来自西南民族大学、北方民族大学、上海海关学院、拉萨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等,有男有女,几乎代表了墨脱的最高学历。

他们总说自己起不到什么太大的支教作用,若非说能起到一点儿积极作用的话,不过是授课之余现身说法,让孩子们知道,眼前的这些哥哥姐姐曾经跟他们一样艰难求学,甚至在比他们还要差的环境下读书,但最终走出了大山,人生有了更多的选择权。

所以加油坚持住吧!不要太早辍学去成家,早早地把一辈子交待了。

他们告诉孩子们:再穷也能找到上学的办法,不信你看白玛,容巴呢!背着几十斤货物翻过嘎隆拉!

除此之外,他们觉得自己还能起到的作用,不过是下课以后去帮孩子们洗洗涮涮,当完老师之后再给他们当一下临时的哥哥姐姐,都是些年幼的孩子,都缺乏照顾也需要照顾呢……

所以我并不认为白玛他们是在支教。

他们所做的事情或许比“支教”二字更重——或是在遵循及延续着一种门巴人的传统吧。

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传统,或许对那些深藏在雅鲁藏布大峡谷中的人而言,兄弟姊妹间只有真正做到接力帮扶,才是合格的门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