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7/7页)

就像两个哥哥对白玛的付出一样。

就像白玛对弟弟妹妹们的照料一样。

就像这些已经走出大山考上大学的穷孩子,丢下来之不易的勤工俭学的机会,千里迢迢重回故乡,越过塌方,翻过雪山,去照料那些更小的孩子。

如此甚好,好一个门巴!

那些所谓的值得重塑的传统价值观,又岂是汉民族独有的?

所以我想我越来越明白若干年前真正打动我的是什么。

让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应该不仅仅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

上一个暑假结束时,白玛并没有立即返回武汉,小屋总舵所在的古城离中甸不远,他按藏地人的习惯去朝拜了卡瓦格博[11],磕头转山。

他在飞来寺给我发来短信:老哥,我帮大家祈福了,帮你也祈福了。

我说:弟弟,谢谢你。

我叮嘱他:

转完山以后就回去好好上学有什么困难就联系我如果有急事就联系小明以后每年暑假都记得来小屋报到将来毕业了如果愿意就一直留在小屋唱歌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你想在哪个小屋待就在哪个小屋待将来小屋就是你起飞的甲板你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加油啊弟弟老哥我看好你……

他说:可是,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说:No!不能!88!

(九)

你若认为我是在讲一个励志的故事,那你错了。

从不屑于煲鸡汤,若说熬,只熬苦口明心的江湖黄连汤。

今朝这则故事,却也不算黄连汤,不过是一瓢满舀因果的小善缘罢了。

种因得果,善缘善得,因缘具足须待时日。

倒也不必怪我卖关子,有些缘分,总应该满了十年再开口说。

十年前我27岁,那年拉萨刚刚开通火车。

那是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手边有啤酒,怀中有吉他,身旁有兄弟,心里住着一个野孩子。

那时我在拉萨开酒吧,有天忽然想去看看南迦巴瓦,于是背包独行,一路浪荡到派镇,又沿着莫测的山路去往大峡谷深处的秘莲花。

所以,白玛的家乡我去过,十年前的我,曾徒步过墨脱。

派镇到拉格山难翻,拉格到汗密路最长,原始森林里几度迷途,没遇见狗熊撵着我跑,只看到了猴子冲我龇白牙……

从没走过这么难行的路,可那沿途的景色,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越走越热,雨打湿了路,汗浸透了裤衩,塌方区的沙石踩不稳,蚂蟥钻进我的右手腕,我点了根烟去烫它,手一抖,刺啦啦一个永远的疤。

曾经沿着中尼公路的雏形从拉萨走到珠峰,也曾徒步走完一整条滇藏线从德钦到拉萨,但那条墨脱路,我走得几近崩溃,好吧,高估自己的体能了。

前路且长,横不能废在半中央,于是狠狠心扔了背包减轻负重,空手往前挪。

几个小时后,几个容巴山民路过我,其中一个问:老哥,这个包是你的吧?他惋惜地说:扔了不心疼吗?我帮你背着吧。

人家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眼神儿看我,我推辞不过,只好由他。

我们边走边聊天,骂蚂蟥骂天热,分着喝他装在饮料瓶里的黄酒,吃我的压缩干粮,还唱了歌。

原本提心吊胆筋疲力尽的路,莫名其妙就走完了。

分别时我掏工钱给他,他不肯收,估计是看我破衣烂衫,以为我穷困落魄。

他坚持说:我这是帮忙呀,帮忙是不能收钱的。

我追,他跑,我撵不上他。

我说:喂喂喂我可不想欠人的,别把我想得那么落魄,我在拉萨是有酒吧的。他问我什么是酒吧。

我说:一个小屋子,很多人在里面唱歌挣钱,很多人在里面花钱喝酒听歌……

他笑:哈哈哈,唱歌还可以挣钱?

他开玩笑说:那等我将来长大了,去你的小屋子唱歌吧。

我想留他的电话,他说没有。

我想留个电话给他,他说算了算了。

我想留他的地址,哪怕是个学校的地址也行哦,他估计是怕我寄礼物,不肯说。

我傻站在路旁,冲他的背影喊:弟弟,名卡热[12]?名字总要告诉我吧!

那个小背夫喊,哎呀老哥,你怎么这么麻烦……

他远远地冲我挥挥手:……就喊我弟弟吧。

…………

当年13岁的白玛列珠应该不会知道。

整整10年之后,上天会重续这段小善缘。

所以,弟弟,希望我来得不算太晚。

把包给我背吧,脚下的这条路,老哥陪你走上一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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