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第5/10页)
“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即便有罪也有官府捕快抓人,为什么要出动湘军精锐,还要堂堂提督大人亲自到场?”古平原不答反问道,边说边看向约翰大班,只见他眼中已是露出恐惧,就是傻子也明白,摆出这个阵势,那是冲着赶尽杀绝来的。
果然鲍超不耐烦道:“你赶紧走吧。我给你透个底,这客栈里的人一个不留都要杀光。我放你已是很大面子了,你要守口如瓶才是,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一听这话,客栈里的人吓得两条腿抖似筛糠,胆子小的眼睛一翻便吓晕了过去。
古平原赠金还刀,在湘军中早有美名,再加上这一次狠狠打灭了洋人的嚣张气焰,更是让这些军汉觉得异常痛快,所以鲍超很是欣赏他,觉得这个人讲义气,有本事。他今天带队来此本应“寸草不留”,却发觉古平原也在其中,不忍心冲他下手,想放他一条生路。
谁知古平原并不领情,望着满院蓄势待发的箭矢,他先让人都退到屋中,自己转身堵在门口,面沉似水道:“鲍军门,你不要被人利用了。我知道你当年曾经卖妻投军,发达之后又赎回妻子,从不嫌弃,是个重情义的人。你想想看,一旦谋反不成,你的妻子将受到怎样残酷的对待,就算谋反成功,你的这些老弟兄又能活下来几个,他们本可以安享太平富贵,为什么还要把他们拖到战场上,面对着这不测之祸?”
古平原说得有理有据,湘军本来就是湖南的农夫百姓招募而来,百战功成,早已厌战,如今又要反朝廷,更是心里七上八下,听到这个话,顿时便有人手上松了劲儿,彼此侧头互相瞄着,交换着目光。
鲍超焦躁得浑身出汗,他怒哼了一声,大步走过来,从怀中拽出一柄短把洋枪,顶在古平原脑门上,闷声道:“你让是不让?不让,老子杀人不眨眼,崩了你再进去也是一样。”
古平原站直身体,低沉地说:“军门大人,我若让开,今日可保性命,却难逃来日的这场乱劫,那不也是一样吗?”他的眼睛亮如秋水,对着鲍超那恶狠狠的目光,丝毫也不肯退让。
鲍超咬着牙,腮帮的肉在抽搐着,拇指越扣越紧,只要再使出哪怕一点点的力量,子弹就会立时打穿古平原的头。
“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曾国荃身下像安了弹簧似的,一下子从虎皮大椅上跳了起来。他紧走两步,低着头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探报。
“山东巡抚管辖的所有兵马,于日前集结在两江与山东交界的各处关隘、路口,就连水道狭窄处,也都在岸上用洋炮进行封锁。”
“集结后不是开往河南,而是堵住了两江通往直隶的要道,你说的与他们应该做的为什么恰恰相反?!”曾国荃惊怒交加,一双眼珠子几乎努了出来。
“小的不敢谎报,实在是各处打探都是如此,大人不信,可以叫其他探马来问。还有一件事,小的探知,阎敬铭如此紧急布置,是因为受到了皇上的直接调遣。”
“什么叫直接调遣?”
“听说、听说是接了一支金皮令箭。”
这一声回答像重槌一样砸在曾国荃的心口,他倒退了两步,颓然坐回椅上,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朝廷的诡计?难道说苏紫轩根本就是朝廷派来的人,只为将湘军诱反,好让朝廷找到光明正大除去湘军、除去曾氏弟兄的理由?”他激灵地打了一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
他就这样出神地坐着,直到有人来到近前,轻轻唤了声:“九爷。”
曾国荃抬起头,眼里顿时放出光来:“是薛师爷啊,你从我大哥那儿来吧,他是不是有话让你带给我?”
薛师爷摇了摇头,曾国荃将身子前倾,追问道:“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薛师爷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了过去。
“曾大人只吩咐我给九爷带本书来,请您在处置军务之余,有空翻翻看看。”
“哦?”曾国荃茫然地接过来,原来是本《汉书》,他随手一翻,发觉在一页上夹着枚书签,正是年幼时大哥带着几个兄弟读书,亲手采来蒲草为他们做的。自己的那一枚,早已不知所踪,想不到大哥居然还留着。
他胡思乱想着,目光扫到书页上的字,原来却是《李广苏建传》,恰恰正是“苏武牧羊”的一段,还用细笔勾了几行字。
“子曰: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曾国荃喃喃读着,他明白了,这是大哥对自己最严重的警告,曾国藩宁死也不会背负谋朝篡位、弑君背主的骂名。
山东既然有了准备,奇袭已然无望,很快淮军、楚军便会得到消息,湘军便会陷入包围之中,尝尝四面楚歌的滋味。就算能支撑着打下去,胜算也不过一半而已。更何况曾国藩要是自尽,湘军上下都要哗变,那就连打都不必打了。曾国荃一念及此,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坐下。
“来人。”他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传本抚的命令,撤去一切布置,所有军卒即时回营,天黑不归营者,按违抗军法处置。”
薛师爷松了一口气,他毕竟与曾家休戚与共,明知不该说,却还是提醒了一句。
“九爷,你这一番大张旗鼓,虽然悬崖勒马,可是朝廷岂肯善罢甘休,至少也要给朝廷一个不来两江查办此案的台阶下啊。”
“这简单,我已经想好了。”曾国荃用阴沉的语气道:“两淮盐场的盐丁本是长毛旧部,自被俘之后便不甘失败,此番有谋反异动,故此本抚派兵镇压,为防盐丁逃窜侵扰各方,所以在两江各处戒严搜捕,特别是江宁城,担心盐丁潜入谋害朝廷官员,所以派兵在各处衙门严加防范。薛师爷。你看这么说可好?”
薛师爷一听便懂,虽然于心不忍,却也别无良策,最后只能默然点了点头。事败推在盐丁身上,这必然是曾国荃早就想好的,不然不会随口说出且严丝合缝,只是为此要有一番大杀戮才能弄假成真,塞住朝廷的嘴,那成百上千的盐丁便糊里糊涂做了替死鬼。
“你回去转告我大哥,就说我几日内便登门请罪。”曾国荃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昔的冷酷。
客栈里的人犹如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明明已经一脚踏了进去,却又被拉了回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飞马传令,鲍超听完后脸色阴晴不定足有多时,客栈中的人惊恐不安地望着他,生怕从他的嘴里听到可怕的命令。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鲍超最后竟然命令所有人撤了出去,临走时看了古平原一眼,伸了伸大拇指,咧着大嘴道:“古东家,论义气我是早就服了你了,论智谋鲍某更是拍马也赶不上,想不到今天你居然连这副胆子也让我服了。没说的,此番回去朝廷若不要老鲍这颗脑袋,我一定请你吃酒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