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第7/10页)

她这样想着,面上却一点没露,反倒沿着这个题目说了下去:“要我说,这次能弭大乱于无形,剪恶逆于初萌,有个人更是功不可没。”

慈安知道她要说的是谁:“可是那个古姓徽商?”

“正是他。前番朝廷丢人丢到家了,英国人一瞪眼,咱们什么话都不敢说,乖乖地把本该逐年赔付的银子一股脑都给了人家,连国库都搬空了。”慈禧不动声色刺了恭亲王一句,接着道,“可是这姓古的真有本事,居然能让英国人认输服软,又把银子送回了国库。一个生意人给咱们大清国争了脸面,这可是饱读诗书的满朝文武都做不到的事儿。”

这话一出口,军机大臣们特别是掌管总理衙门的恭亲王红头涨脑不言声了。

慈安觉得她说得稍有些过分,可是理儿上又挑不出毛病,忽然想起一事:“这个古平原是不是就是贡茶‘兰雪’的茶商哪?”

“就是他,不怕姐姐笑话,这‘天下第一茶’还是我赐给他的呢。”慈禧就是要引出这句话。

果然慈安点头道:“你看人毕竟赏鉴不谬,此人生意做得果然好,连英国人都被他赢了去。”

“何止如此。”慈禧生平最恨洋人,要不是洋人,自己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古平原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合她心意,她拿起一封同文馆翻译出的文书,“姐姐你看,这是英国领事给咱们发的抗议。”

“英国人的抗议?!”慈安吃了一惊。

“别急。这里面啊,除了抗议湘军意图刺杀英国怡和洋行的大班之外,还对古平原大加赞赏,感谢他舍命相救。因为古平原的义举,英国人此次便仅限于文书抗议而已,不会有实际的报复。”

慈安闭了闭眼,抚着胸口:“看来这洋人也分得清好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

“所以古平原这功劳可大了。想想看,要是英国人无端被杀,只怕曾国藩也无法平息此事,既然不能回头,就只有一反到底。”慈禧说道,“如果洋人误会是朝廷看管不严,以致私纵盐丁杀害洋商,那么曾国荃就可以与洋人联手,这样一来,岂不是势不可挡。今日的殿上,只怕又是另一番景象,咱们还能从容议事吗?”

慈安深以为然地点头,她站起身,歉然一笑:“这么说,我得去菩萨前敬一炷香,感谢上苍保佑,保我大清免遭奇祸。妹妹,我一听到险些惹了洋人就心惊肉跳,既然你也不打算重处湘军,那么余下的事儿你和老六商量着办吧。总之,我就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众人恭送慈安太后进了内宫,恭亲王道:“此事其实也议得差不多了。湘军都听曾国藩的,他能不生异心,旁人也就闹不出什么事儿来。朝廷最好是以不变应万变,免得又节外生枝,激出事端。臣等的意思,既然不重处,那便干脆给曾国藩一个面子,索性不给处分,他必定会感恩戴德,全力约束部属、整顿湘军,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慈禧见他想匆忙议决此事,知道曾国藩与他私下必有书信往来,或许已经有了成议。她心里又是一声冷笑,心道:“老六啊老六,你以为垂帘听政就只是摆设吗,趁早别妄想!”她并不答话,而是一伸手,要过曾国藩日前递来的奏折,不紧不慢地一行行看过,微微点头:“按这奏折所言,曾国藩倒是很识大体,依我看,朝廷不可凉了功臣之心,那个迟迟未给的封赏,就借此机会给了吧。”

雷霆未下,雨露却至,慈禧这句话一出口,几位军机大臣都当自己听错了,不约而同地瞠目望着珠帘后面。

慈禧展颜一笑,接着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立过功的都该赏,生意人也不例外。正好用他来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曾老九,也让这些仗着平灭长毛就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封疆大吏们知道知道好歹,懂得什么才是朝廷的规矩。”

李钦在昏迷中醒来,只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不自觉地喊着:“水,水啊。”

边上真的有人递过一碗水,李钦刚要伸手接过,肩膀处传来剧痛,他张口大叫一声,这才回忆起,自己被刘黑塔打伤了,他伸手一摸,伤处已经包扎上药。李钦晃晃悠悠站起身,就觉得立足不稳,他踉跄走了几步,发现并非错觉,自己正是在一条大船上。而且这不是寻常的船,是洋人的铁壳火轮船,上面两根粗大的烟筒正在冒着黑烟。

他举目四望,不见陆地,回过头就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看着他。

“我、我这是在哪儿?”

“还用问,在船上呗。”边上有人答话,李钦转头看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手里拿着个碗,方才就是他送水给自己喝。

李钦不明所以,挤出一丝笑容:“我、我怎么会在这儿?”说着口渴的感觉再次袭来,他伸出另一手去拿碗。

那老汉却将碗挪开了,他看着李钦迷惑的目光,站起身来,目光忽地变得锐利无比,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人。

“有人让我转几句话给你,既然你醒了,就先把话听完,再喝水也不迟。”

李钦咽了口唾沫,望着他没言声。

“你的伤是刘大爷打的,他说,你害他瘸脚,他废你一条胳膊,彼此扯平。至于那些命债,统统交给古东家处置。”

刘大爷说的肯定是刘黑塔,这么说眼前这些人是古家派来的?李钦心里砰砰乱跳,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这才想起是在船上,根本无路可退。

“其余的话,就都是古东家的了。说之前,我先告诉你,这船上的人都是干什么的。”那人继续说道,“我们都是两淮盐场的盐丁。怎么,李东家真的认不出了?”

李钦顿时一愣,他从没把这群盐丁放在眼里,在他看来盐丁不过是为李家赚银子的狗而已,他哪里记得住这些人的长相。

“你不认得我们,我倒认得你。当初在盐城修海塘,因为你逼催工期,盐丁可死了不少人哪。”

“那、那是……”李钦环目四顾,见人们都是怒目而视,他嗫嚅着。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辅王杨福庆,他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要不是因为你使诈算计洋人,咱们还到不了这条船上呢。也算是歪打正着救了这许多盐丁的性命,那笔账两清了。”

古平原知道曾国荃不会放过这些盐丁,而且他也知道白依梅一直想给盐丁找个活路,正好借着救了约翰大班的机会,向洋人提出,将两淮盐场的盐丁全数“卖”给洋人,装船运到国外,依然是做苦力,却不再是罪孥的身份。

这笔生意对约翰大班来说是求之不得,怡和洋行在美洲大陆的种植园正缺少大批劳工,古平原与他谈妥了价钱,将“身价银”一分不少地交给了盐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