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下人的商人(第5/10页)

彭海碗在一旁也深深点头,只不过这是店东做的决定,又与茶庄业务无干,他自然是不好插嘴。

古平原先不回答,对着彭海碗道:“胡老太爷要我来江宁,帮他整顿茶庄,重整旗鼓,这一点如今我做到了。关于茶叶生意,彭掌柜你是内行,原先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该守成还是开创,全看你的判断,我绝不插手。我办这家南北货栈,就是开一条路,方便你去走。”

彭掌柜心里清楚,古平原这是把话说得太谦虚了。杭州是水陆要冲,这家货栈码头何止是一条路而已,那是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有了这个码头,一则运费必然低,与别家竞争就有了优势;二则掌控了运输中转的必经之地,茶商就必须要与徽州茶庄打交道,这里面的好处一天两天看不出,可时间长了,自家那就隐隐成了茶业生意的龙头,成了南北茶商里的泰山北斗,光靠这份名气,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彭海碗心里暗挑大拇指,胡老爷子找这么个人来做联号生意,当真是慧眼识人,外人以为是古平原占了胡家的便宜,其实是胡家沾了人家的光。

“开疆拓土最是累人,怎么能让二爷去呢?东家,你把这事儿交给我吧,我一定不辱使命,将来我见了老太爷也能表表功,赎赎罪戾。”彭海碗提了个要求。

古平原微微一笑:“我二弟年富力强,正该去历练历练。江宁的生意主要靠历年积攒下的人脉,这全仗彭掌柜从中操持,别人难以替代。”

这说的也是,彭掌柜听了便不再坚持。

“那粮食怎么办,难道就双手空空去见曾大人?”刘黑塔对此耿耿于怀。

“我后来想明白了。事情已经弄到了漕运总督那里,要是我坚持非要这批粮,我想江泰能从中匀出一半来给我,但是漕帮就因此得罪了吴棠,不能为了自己做生意而连累朋友。”

“朋友?古大哥,你说的是江泰还是那个白依梅?你做生意一向是无往不利,这次却弄得灰头土脸地回来,该不是顾念旧情,怜香惜玉吧?”刘黑塔冲他挤挤眼,却旋即变了脸色,尴尬地冲着古平原身后笑了笑。

常玉儿一脚踏进门,就听见哥哥在提白依梅的名字,脚步顿时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指挥彭家的下人,端上来两碗莲子羹,一碗鸭粥,还有几样时令的小菜。

“呀,嫂子,这是我家内人该做的事,怎么劳烦你了。”彭海碗颇不好意思。“一样的。她白天要做家务事,还要带两个孩子,晚上早睡一会儿,何必又叫她。”常玉儿浅浅一笑。

“还是妹子了解我,我就不习惯吃那莲啊藕的。”刘黑塔端过鸭粥,三扒两扒入了胃,嘴里嚼一根酱黄瓜,嘎嘣嘣直响。

常玉儿端过莲子粥,递到古平原面前:“喝点莲子粥清清火,为了生意也别太过焦心。”

她在古母寿宴上突逢大变,却并没有忘记关心照顾丈夫的伤势,延医敷药,让古平原受的外伤很快地好了起来。她猜到古平原受伤一定是与白依梅有关,却一个字也没有开口问过。她对自己说:“古大哥已经在他老师的小院里向我发过誓,我就该相信他,他说过今后与白依梅绝无半点男女私情,就算两人再见面,我也不必放在心上。”可是如今这个名字骤然入耳,心中却依然还是有些酸楚,面上只是努力不露出罢了。

古平原也猜到她听见了,刻意解释反倒显得心虚,只好宕开一笔:“你放心,生意的事情我已经有办法了。”

“莫非东家要与湖广的那几位大粮商打交道?”彭海碗问道,“我上次提了个陈大户,他的心可黑着呢。就这几天,他又出了新花样。弄了一万石的粮食装船运到江上,每日用小船载米运到岸上的各乡各村,就在村口用大锅熬粥,熬好了,每碗粥卖十文钱。”

“那不贵啊。”刘黑塔瞅了瞅手里的碗,嘟囔了一句。

“你以为是像咱们喝的这粥,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渗?嘿,他那粥光可鉴人,拿来当镜子用都行,用大马勺在锅里捞一圈都甭想捞起几粒米。陈大户把米按份儿分,一石米熬出的粥非要卖上二十两银子不可,据说还放出话,‘你们不是嫌贵不买我的粮吗,不要紧,我照样把粮卖出去,看你们买不买。’唉,各家各户的小孩子饿得直哭,央求爹妈给买碗粥喝,谁家不得拿钱去买啊,十文钱瞅着不多,可是积少成多,这么下去,老百姓这点压箱底的钱,就一天天地被陈大户给抽走了。”

“嚯,这老小子太缺德了,和那个王天贵有一拼。”刘黑塔最好打抱不平,一听眼睛就立起来了。

彭海碗不知道王天贵是谁,他有些担心地对古平原说:“这样的粮商心都是黑的,您要是去和他们谈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不,挨处去碰钉子,这种生意太无趣了。眼前就有三十万石粮食,我为什么还要去别处找。”

“您的意思是?”

“我还是盯着漕帮这批粮!”

“可这粮卖给吴棠吴大人了呀。”彭海碗不解其意。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吴棠是大人,可还有比他更大的人。”

“您是想找人压吴棠?吴棠是一品总督,要说比他还大,那、那就只有军机大臣了。”

古平原摇摇头:“做生意岂能硬来。我说的这个‘大’是‘以小搏大’,四两

拨千斤。”

“东家,您就明说吧,我实在听不懂了。”彭海碗彻底糊涂了。

“妹子,你干吗笑啊,难道说古大哥要做什么,你都早就知道了不成。”刘黑塔更不明白,一转头见常玉儿面露微笑,便开口问道。

“我哪儿知道。”常玉儿指挥着丫鬟收拾碗筷,望了一眼古平原然后转身离开,唇边还有掩不住的笑意,“我只知道,你们说的那个吴大人要倒霉了。”

天当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京城李宅却是沉寂无声,仆人们走路都蹑手蹑脚。按说夫妻一年没见面,自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说,谁知昨夜家宅不宁,李太太在卧房中大发雷霆,与李万堂大吵一架。主人心情不好,下人自然要识趣,没事可不要自找不痛快。

“我真弄不懂。像老爷这样,家里花不完的金山银海,不娶妾不说,除了应酬,也没听说在外寻花问柳,包养外室。说句打嘴的话,只怕老爷见过的女人,还没有少爷睡过的女人多呢。”开水房里,几个仆人趁着等水开闲聊天。

有个年长的下人一笑:“只怕你真说对了,咱们那位钦少爷真像色鬼投胎。”

“先不提他。还是我方才说的,这老爷也忒有情有义了,怎么太太隔三岔五就发作他一次,竟像是有意找别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