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做一事就要成一事,成一事就要立一世(第10/11页)

这一路上,李钦越想越气,等到了盐城,发觉民伕和工料两样皆无,都需要自己去准备,更是火冒三丈。他索性就此撂挑子不干了,花重金搭了两座大帐,又聘来一班色艺双绝的无锡船娘,在帐内日日笙歌,夜夜饮宴。李钦是打算拼着受父亲一顿严厉喝骂,也要把工期拖到不能再拖,到时候李万堂没办法,自然就会换人来做。

“你这么想倒也没错。”王天贵施施然入席,早有侍宴的女子端酒过来,他饮了半杯酒,笑眯眯地在那女子的脸上掐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李钦,又道,“只不过有一个人可就要得意了。”

“谁啊?”李钦不以为意地随口问道。

“你的老冤家对头—古平原哪!”

“古平原?”

“是啊,他不是在曾总督面前硬讨下来一半差事,非要和你李家见个高下吗?”

李钦听完这话,盯着王天贵看了好半天,末了冷笑一声:“王大掌柜,你是想拿我当扎枪使吧。古平原不也是你的死对头嘛,要不是他,你还在‘泰裕丰’舒舒服服当大掌柜呢。”

“我恨不得把他剥皮萱草。”王天贵面不改色地坦承,“李少爷,你不必如此防备我。说句实话,你修海塘跟我有什么关系,与我无损无益嘛。我此番前来,无非是看到李少爷要被人家笑话,而那古平原则会因此攀上高枝,与你李家平起平坐。我不愿意看他如此得意,这才想给你出个主意,灭灭他的威风,压压他的气势。”

王天贵说着摇了摇头,又喝了一杯酒,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早知道李少爷视我为敌国,我真是多余跑这一趟。告辞了。”

说完,他站起身就要走,等他来到门口,就听李钦在后面迟迟疑疑地叫道:“慢着,把话说清楚再走。”

王天贵背对帐中烛火,一张脸完全隐在阴影中,唇边现出止不住的笑意。“唉。”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转身,脸色已转为诚恳,“谁叫我现在和李家做联号生意呢,李少爷还想听什么?”

“什么叫与我李家平起平坐,他一个臭流犯,能从关外逃得一条贱命已是祖坟冒了青烟,凭什么拿来与我京城李家相提并论?”

“你这话,当年就在这吴越之地,吴王夫差曾经对阶下囚勾践说过,后来怎么样呢?三千越甲吞灭吴国,夫差落得个自刎而死。囚犯又怎样,不是一样咸鱼翻身做了吴越之主!我知道你一向瞧不起古平原,可是他确非池中物,要是风云际会,搞不好真能一飞冲天。我输给过他,这是肺腑之言,对古平原这个人,决不能等闲视之,不然就算是京城李家,说不定也要阴沟里翻船。”

李钦憋着一口气,刚要反驳,回想自己在山西、在徽州屡次输给古平原,就连父亲已经十拿九稳的“天下第一茶”都被此人给夺了去,张了张口,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

“你既然认同我说的话,那么此刻对付古平原还不晚,不然等他修好了海塘,可就成了气候,再想治他就难了。”

“区区一个海塘,又不能谋利,古平原能从中得什么好处?”

“话可不是这么说。你想想看,令尊从曾大人那儿要了多少好处,真好比一座金山。古平原有样学样,至少也能要下一座银山,可是他却一定要和李家来抢着修这段海塘,白花银子不说,什么都没得着。以你我对此人的了解,他会做如此傻事吗?”

李钦一直在生气父亲派他来修塘,还真没往这上想,经王天贵一提醒,也疑惑地皱起眉头:“那他到底图什么?”

“图势!”王天贵斩钉截铁,“古平原可精明呢,他自知就是向曾大人要再多好处,也不过一时得利,再怎样也比不过京商。先前令尊帮湘军免了军费报销,古平原也替曾大人买来了几十万石粮食,这两样差办得都漂亮极了,在曾大人心中只怕是难分伯仲。那么要是在修海塘的事儿上,古平原压过你们李家一头,立时就会被曾大人高看一眼,成为两江中最受总督衙门赏识的商人。”

“照你这么说,他是和咱们李家卯上了!”李钦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杯中酒洒了一地,丫鬟赶紧过来收拾。

王天贵点了点头:“‘做事不如借势’,这是古平原在太谷无边寺里曾经亲口对我说的。那时候的他只不过能把七品知县、九品主簿找来为‘太平库’撑场面,不过几年工夫,他就已经把目标对准了一品大员的两江总督,你说这个人有多可怕。”

李钦脸上的肌肉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线牵动了一下。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在街对面开当铺,那是自己第一次对上古平原,想出来的“城门当”几乎要置他于死地,结果古平原却能以“佛门当”应对,反倒让自己赔了个血本无归。李钦生平第一次吃这么大亏,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王天贵留心观察着他的表情,满意地一笑,接着道:“曾大人如今的地位就好比是裂土封王,长江以南是他说了算,称他是‘江南王’也不过分。甭管是做哪行哪业,只要是能攀上这个高枝儿,那就跟捡到聚宝盆没什么两样。古平原正是看到了这个道理,所以宁可赔钱,也要借着修海塘来博取曾大人的欢心,顺便把同样得到曾大人赏识的李家踩在脚下。到时候他的生意自然风生水起,无往不利,没人能再制得住他,李家也不行。”

“踩在脚下,他凭什么?”李钦向外一指,“就凭修这条破海塘?”

“李少爷,你还真说对了。”王天贵也向外看了一眼,“那不是海塘,而是擂台,谁先修好这条塘,就可以抢先一步回到江宁去报功!”

“他休想!”李钦一脚蹬翻了面前的桌子,吓得那几个船娘惊呼闪躲。

“王大掌柜,你这次来,就是打算借着我来对付古平原,让他落在我们李家后面,出出你的心头恶气是不是?”

王天贵心中暗笑,面上却一点不露,反倒是做出有些尴尬的神情:“李少爷,我方才说了,你我都看这个古平原不顺眼,都不想让他爬到咱们头上来。既然如此,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呢。我可不是两手空空而来。你不是缺民伕吗,我可以把盐场里的盐丁调给你用,缺多少我派多少。”

“修海塘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那样一来,盐场利润必然减少,你占了盐场利润的一半,那不是从你自己荷包里挖银子吗?”李钦知道王天贵贪婪成性,怎么会为了帮自己,舍弃一大笔银子。

“只要能让古平原吃瘪,我情愿少赚银子。”王天贵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恨极了古平原。

“也不能把盐场里的盐丁都搬到这儿来。我有个主意。”李钦指了指王天贵,“记得你也有七品的捐官在身,明天穿起官服去见本县的知县,就说是受了总督大人的指派,李家以四品道台的身份承办海塘工程,让他限期抓伕,一定要抓够数为止。不然就在总督衙门告他有亏职守,撤他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