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做一事就要成一事,成一事就要立一世(第8/11页)
刘黑塔一一点头答应,古平原又道:“饭食上是最易克扣的,也是最容易引起民伕不满的地方。昨天张老爷故意没提,这是体恤我,怕我为难。不过今天当着张家少爷在这儿,我要把话说明白。只要出工一天,便是三餐,一稀一干外加一顿黄面馍馍,炒菜要多放油,馍馍里面至少夹三块肉。要是有民伕因为吃不饱找到我,那我是不依的,一定要查,查出来有人克扣,一概辞掉,还要把银子补上,不然就送到衙门去请杜知县治罪。”
“得,这就好管了。他瞒得过我,可别想瞒得过这么多人,露了馅得吃官司,那伸手之前就得好好想想了。”刘黑塔高兴地笑了,“古大哥想的招儿真好,你说
的话我爱听。”说完狠狠瞪了张謇一眼。
“还有一条。”接下来的话古平原是对着张謇说的,“不管工料上花了多少钱,工钱一分不少,饭食就按我方才说的办,一样不减。这个话就请张少爷给乡亲们带回去。我古平原说到做到,请大家十目所视,验验真假。”
张謇冲着古平原点点头,脸色也变得十分郑重,看来对这番安排很满意。
“接下来就要说石料了。”古平原冲着卢掌柜抱歉地道,“我就是一句话,全部的石料都要狼山青石,都要大条石,别的石料再便宜也不要。”
“啊!全都要狼山青石?那、那海塘一修就是上百里,我的石场里可没有这么多啊。”卢掌柜没想到会等来这么句话,登时慌了手脚。
“不要紧,我可以等。先把现有的石料都拉来,这边即刻开工,一边修塘一边等你的石料。当然,卢掌柜也要辛苦,要尽快把我要的这批石材开采出来。”
“那绝没有问题。可是……”卢掌柜不住地瞧着古平原,“您真的想好了?这么一来要多花好几万两银子啊。”
一旁的张謇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古平原,显然对他的决定也感到很是意外。“银子再多也花得完,可是丢了人情再想找回来可就难了。虽说是我主动要来修塘,可是南通人这么帮忙,是信得过我古某人。我这个人要么就不做,做一事就要成一事,成一事就要立一世。打了这么多年仗,老百姓好不容易盼来太平年月,能喘口气了,我修的海塘不能再让他们整日提心吊胆,这种半吊子的事儿,我决不去做。”
古平原说着,从夹袋中取出一张纸,摊开来放在桌上,手指着上面道:“你们看清楚。我要修的就是这种海塘。”
这份图样是古平原详查县志后从中得来。他这些日子每晚都在灯下,详细考虑如何修塘的事儿,
海塘最早见于记载是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里面提到:“防海大塘在县东
一里许,郡议曹华信议立此塘,以防海水。募有能致土一斛者,与钱一千。旬月之间,来者云集,塘未成而不复取,于是载土石者皆弃而去,塘以之成,故改名钱塘焉。”这是有信史的第一条海塘,纯是以土石杂乱堆积,当然不能持久。
后来吴越年间,钱王广发民伕筑塘,有个传说是久筑不成,钱王大怒,以箭矢射海神,波涛遂平,于是海塘方能建成。其后宋人建“柴塘”、明初建“陂陀石塘”,明中期建“鱼鳞石塘”,到了本朝康熙年间,大学士朱轼任地方官时,主
持修建“五纵五横鱼鳞大石塘”,可惜到了乾隆末年因为造价过高弃而不用。
“我详细看过了,这百里长堤真的就是当年朱学士修建的那一段最为坚固,从康熙朝到如今,百年有余,居然还能屹立不倒。我画的这个图样,就是仿照这个方法,所有石料都用大条石,以五纵五横的方式堆砌,石基之下先打入马牙桩,再围以梅花桩加固,可以抵御潮水冲刷。而且我觉得,石头也不能简单堆砌,要先请石工做加工,仿照木器的榫卯结构,在条石两相交接处,上下凿成槽榫,嵌合联贯,使其互相牵制,难于动摇。我要建的不是百里长堤,而是百年长堤,总有一天古平原不在这个世上了,可是我建的海塘依旧可以为南通人阻挡海潮,保一方平安。”
古平原一番话说完,屋中静悄悄地,没人再说一句话。张謇看看桌上的图样,又望了望古平原,满脸都是困惑。
“张少爷,我说的要是有哪儿不清楚,或是你没听明白,请尽管开口问。”
张謇嗫嚅着,就是不知如何开口,终于憋出一句:“你、你真的是做生意的?没哄我?”
一句话把屋中人全逗乐了。刘黑塔哈哈笑着:“这话不是你第一个说的。古大哥做生意比谁都精明,可是偏偏就有许多人不相信他是生意人。”
卢掌柜经营木料石材,按照这份图样稍一计算,就知道古平原又凭空多花了不少银子,完全是不惜工本来修海塘,亦是大为感动:“您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人采石,绝不误了工期。”
“一切拜托。”古平原道,“只是这一来,卢掌柜石场里的其他石料就……”
“那不妨事。正如古东家所说,太平年月到了,这批石料早晚销得掉。”卢掌柜拱了拱手,“跟您做生意真是痛快,想必今后古东家还要在本地建商铺、起宅子,到时候请多照顾小号的生意。”
至此海塘的石料生意就算敲定了,等到散席时,古平原送客出门,对张謇说:“张少爷,明天开始给民伕搭工棚,您也请过来看看。”
“不看了,不看了。”张謇头也不回,边走边挥手,“你做你的吧,我还要读书呢,不来了。”
“这小孩就是没定性,早上还嚷嚷着要天天来监工,这又说不来了,真是孩子话没个准儿。”刘黑塔在旁嘟囔着。
“这笔账不用我再算了吧,你当过山西票号的大掌柜,算盘最精不过。瞧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想必是心里有数了。”苏紫轩坐在一把紫檀圈椅上,慢悠悠地说着话,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对面那个干瘦老者。
“哼,算他李万堂有本事,我甘拜下风,无话可说。”王天贵脸色阴沉,手中的一杆烟枪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往嘴里放了。
他当初与李万堂分派盐场与盐店的经营,就是看到开设大量的盐店还需要大笔的投入去买入甚至是建造房屋。与之相比,盐场一切都是现成的,盐丁的人手也已经从长毛俘虏那儿解决了,立马就可以开工,掌握了盐场很快就有银钱入手。虽说钱要入公账,可是收益这么大,既可以贪公中的钱,又能顺带走私贩盐,他一手遮天,几个月下来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了十几万银子入了腰包,这还不算自家占了三分之一的股息分红。王天贵一想到李家忙了半天,却没有自己拿的银子多,半夜做梦也会笑出来。